北门守军趁此机会休整。安置了受伤的士兵,抬走死去的同伴,把敌人尸首全都丢到了城外火堆。守将大人命人分发了清水和干粮,众人开始吃饭休息。
云津手里拿着一块蒸饼,看着城上到处都是浓浓的血迹,还散落着断臂残肢,又闻到飘来的血腥和焦臭,胃里翻腾起来,实在是吃不下去,只好收在了怀里。云津忽然想起了李小山,不知他是生是死,于是慌忙四下寻到,终于在吴头儿身旁看到了他,似乎并于受伤。那吴头儿却坐在一群士兵中间,大口吃着食物,嘴里不停地说着什么,不时还咕噜咕噜喝几口水,丝毫不在乎眼前的惨状。云津不禁佩服起来,想自己在辽阳虽然也打过仗,见识过遍地尸首、血肉横飞的情形,但也无法如此淡然。就连方才与人拼杀,一开始心头仍是有些惧怕,直到在生死关头逃得性命,又杀过了人,这才勇敢起来。几番与人缠斗,不再害怕,平时的苦练也显现出来。云津想,现在若与人一对一拼杀,自己应该是能打胜的,也许,能同时打两人吧。
众人休息了一会儿,不见城外敌兵进攻,却听到东城和南城杀声阵天,刀剑声叮当不绝。
云津知道北门并非敌军主攻之处,外头敌人只是为了牵制城内士兵,一天下来,不过才见几千人,饶是如此,北城已守的很是艰难。城内守军总共有数千人,北城现在约有三百多人,算上死伤的,大概有七八百,其他门守军稍多,每个城门约有千余人,打到现在,应该都死伤过半,剩下的兵力已是不足。城外敌军却有五万有余。除去佯攻的人数,至少还有三万主力军,无论这些兵力进攻哪一门,城内守军都很难抵挡。
援军迟迟未到,只怕早已遭了埋伏。如果城内火炮弓箭足够,尚能拼死一战,但此时怕是早已无力回天,城破只是早晚的事情。
没多久,北城守将下令留守一百五十人守城,余下人全部支援东城门。
于是众人整队,云津也被指派去支援东城。列队之后云津才注意到,许多人都同自己一样,并未穿盔甲,应该都是杂役或百姓。云津想,这时候郭叔应该也在城上,也不知情况怎么样了。
支援的人分成了十小队,每小队十五人左右,五队人沿墙上过去,五队从城内过去,防止城门失守时门内人手不足。云津专门跑到了李小山那一队,走城内。云津想着自己应当照应李小山一下,但心里对自己能力也有些怀疑。此时已是黄昏,众人纷纷下城楼赶赴东城门。下城楼前云津捡了一把牛角弓背在身上,又换了一把刀。之前随手捡的是一把环首宋式手刀,做工不是十分精细,刀也做的太长、太重,应该是根据某个士兵的喜好打制的,但这种刀刀身厚重,刀头又宽,砍起来有威力,能砍破盔甲,很适合步战时冲锋对砍。不过云津未穿盔甲,所以便换了一把轻便的马刀。
下了城楼,众人沿着城墙向东门赶去,云津在路上还捡了几支箭。刚到东城门,众人见城门依旧紧闭,但城上厮杀的很是激烈。带头的军官弄清了情况,命令一队人在楼门边守门,防止城上鞑子冲下来开门,一队人穿小巷速奔南城门方向守南门,余下人全部上城楼沿着城墙支援各处。
云津随着十几人进了巷子,此时城内因城墙遮挡,已经有些昏暗。云津等人一路向前,刚拐过一处弯,便撞见了一群人,竟是一队鞑子兵,有二三十人,想是冲进来后要去偷袭其他城门。双方二话不说,厮杀起来。
虽然对方人多,但巷子狭窄,只能容三四人并排,前面几人与敌人叮叮当当对砍,一时双方也是势均力敌。后排的人冲不上去。云津见一个后排明军士兵带了一把弩,攀上了土墙向敌人后方射去,于是也爬上墙去,取下牛角弓放箭。射倒几人后箭也用尽,只好丢了弓,从旁边房上扒下土块砖瓦,向前面敌人掷去,虽然伤不了人,但也把前面敌人弄得大乱,被明军士兵趁机砍倒几个。敌人后方的人看此情形,许是没带弓弩,并未放箭,但有几人也爬上了墙,抓起砖瓦就向云津砸来,云津一时没留意,登时挨了几下,头上也被砸出一个大包,差点跌下墙去。云津拿刀格挡,见巷内明军也被砖土砸的灰头灰脸,一时乱了阵势,几人纷纷中刀倒地,李小山举着刀正与一人拼杀。
情急之下,云津在墙上用刀挡着飞来的土块,猫着腰沿墙头冲了过去。前面墙上几个鞑子准备不及,最前面一人被云津一刀砍中额头,一声未发跌下墙去,当时便死了。后面一人要起身拔刀,但站在墙上,脚下没踩稳,手在空中挥舞几下,便倒了下去。云津在他跌下去前挥出一刀,砍中那人右腋下,虽然不致命,但至少也让他无法再提刀厮杀。后面第三人此时已稳稳地蹲在墙上,持刀对着云津,但他显然不太灵活,没敢站起。云津在墙头踢起一脚,沙土飞溅,那人抬手护眼,被云津戳中手臂,刀脱了手,接着又被踢了一脚,跌了下去。
云津打倒三人,巷子这边的墙上已无敌人,对面墙上却还有两人,此时已看到了云津,拾起砖头便向云津砸去。云津躲开了两块飞开的砖头,但也险些踩空。此时巷内的敌人也纷纷举刀向墙上云津脚边砍,云津用刀护着脚,退到一间房上。见对面墙上两个明军士兵也沿墙冲了过来,与对面墙上鞑子打了起来。前面一个明军士兵抱住墙上的一人,两人都跌了下去,掉到对面院中,后面另一士兵随即上前,与另一人厮打,两人很快都也都跌下来,但他们却是掉到了在巷子里。巷子里的鞑子兵见人落下,几个人立时围了上去,云津见状,用手臂扫起一摞瓦片,洒了下去,然后跳进巷中,趁乱砍倒几人。冲到了那士兵身边。
那士兵长的高大,此时早已爬起,正与一人对砍。此时原挤在前面的鞑子纷纷回头,一齐冲来。却见那士兵手持大刀左右挥砍,逼得敌人连连后退,本来巷子就狭小,他又人高手长,这么一挥刀便拦住了上前的敌人,但他却即不上前,也不后退,只是用刀挥砍,拦人去路。云津正要上前帮他御敌,那士兵却叫道:“别来!别来!”又听到墙后一声齐喝,那士兵撒刀就跑,身后轰的一声,一段土墙倾倒,登时砸倒巷中七八人。墙后随即冲出几个明军士兵,从后方趁乱攻击巷中敌人。剩下的鞑子腹背受敌,不一会儿,全被砍倒。
原来如此,云津恍然。之前墙上来的两名明军士兵,之所以拼了命打下墙头上的鞑子,就是为了不让人看见墙后推墙的人。这一下砸倒七八人,再趁乱冲杀出来,登时便能解决掉十几个人。也不知是谁想的主意,云津暗暗佩服。
但这队明军也死伤惨重,一共十六人,此时已死了五人,伤了四个。此时停了打斗,众人方才注意到四周到处都有厮杀声。云津攀上房子,想看一下四周情形,却见南边巷尾的大道尽是金兵,正向着巷子这边来,沿途搜索房屋,见人便杀。云津心头大惊,想城门必是已经失守。于是慌忙跳下房去,把情形告知众人。领队的长官与众人商量了几句,决定先撤往东门方向,等与别路明军会合,再做打算。
于是众人携了伤兵,原路返回。
还未到东门,便遇上几十个明军士兵狼狈而来,个个惊惶失措的样子。见了云津众人,一个士兵说喊道:“城门失守了,快逃吧!”
云津这边领队长官上前抓住那士兵,揪住他衣服骂道:“逃什么逃?”
那士兵一把挣脱了,不屑道:“你算什么东西,敢管老子?有本事你去!当官的都死光了还打什么?”
云津也上前,问道:“到底什么情况,你说清楚!”
那士兵见云津穿着百姓衣服,一脸鄙夷。“有什么说的!”他指了指身后几十人,说道:“死的就剩这点儿人,还打什么?你们要想死就去,别挡我们的道儿。”
忽然东面马蹄声逼近,那一群士兵都慌张起来,纷纷道:“鞑子骑兵进来了,快逃吧!”
于是几十人向前挤开了路,要往巷子南边去。李小山冲他们喊道:“南边也有鞑子,正往这边来了。”
那几十士兵纷纷停了脚步,面面相觑,不所措。有几人翻墙而去,众人纷纷效仿,还有几个踹门进院,意欲躲藏,还有几人则站着不动,看着云津几人。
马蹄声越来越近,云津对领队长官说道:“不如先躲起来,找机会退到北城门。”
领队长官却说:“北城门只那么点儿人,怕早就没了,还是去西城门。”
于是十几人纷纷进院。只听巷内几匹马呼啸而过,但只有四五匹。云津攀住墙伸头向巷外望去,见不远处金兵众多,正在挨门搜索,有些人正抱了搜出的粮食衣物,堆在一处,更有惨叫哭喊声不时传来,定是有士兵百姓被人发现,惨遭屠戮。这些鞑子很快便会搜到这里,云津下了墙头,回头一看,院内众人早翻墙去了,李小山中蹲在墙头上,正向他招手。云津把刀插在后腰,快步跑过去,李小山伸手拉了他上墙,两人跟着跳到另一个院子里。
有人开了院门,查看了外面街道,挥手示意大家出去。刚出去几人,便有人惊叫,不远处马蹄声又响起,朝此地冲过来。院内有人喊道:“待着也是个死。”说罢便冲出了院子,众人也都纷纷跟着冲杀出去,四散奔逃。
李小山拉了云津,急道:“咱们也快走吧!”
云津见院中除了自己与李小山,只剩下两个伤兵。走到门口向外看,见几个明军士兵跑进了对面院子,还有几个正被鞑子骑兵追赶,一群鞑子兵也正向此处围来。于是忙关了院门,小声对三人道:“来不及了,再跑也快不过马。”
三人听了都很惊慌,一个伤兵大概是怕被丢下,竟急得哭了起来。云津看他也只二十来岁,肩头缠着布条,一只耳朵被削掉大半,脸上也是一片血迹,甚是可怜。于是云津安慰道:“别着急,他们一时不会来这里。”
李小山也问道:“那咱们怎么办?”脸上尽是恐惧。
云津心里也很惊慌害怕,但不知怎地,见有人比自己更害怕,自己竟然就不那么惊慌了。云津深吸了一口气,想了一下,说道:“等鞑子搜过刚才那院子,咱们便跳回去,等到夜里,再去郭叔那里。”
李小山一听郭叔那里,顿时明白云津所说,脸上露出喜色。
云津在院子四下查看,想找点干粮,免得到地窑里藏久了饿肚子。但这院子原是一处营房,有三间土屋,里面除了两排火炕和一些被褥衣物,什么都没有,找了半天,就找到几块火石和几个骰子。
此时街上人声嘈杂,鞑子声音越来越近,云津从门里看来几个鞑子正向院门走来,赶忙插上门,回头说道:“来不及了等了,现在就回去。”
三人忙回到墙边,云津先上墙去,见邻院没人,便拉了三个上来。四人刚下墙,身后便有人咣咣推门。四人小心翼翼,不敢出声。云津悄悄去查看那小巷,听到巷子里并无人声,心里感有些奇怪,悄悄开了门,伸头望去,巷子里一片昏暗,远处却火光一片,一群鞑子聚在一起,好像在分发什么东西。云津心头一亮,心道:是了,必是天快黑尽,他们在分发火把。
铁匠房在西南方向,西边街上有鞑子兵,于是云津带了三人向南去,走了一会儿,便到了之前遇敌厮杀之处。云津知道再往前也有敌兵,便翻了墙向西。四人蹲在一个草垛边等到天完全黑了,便趁着夜色溜过了街道。
此时敌人大都点了火把,开始严加把守街道路口,路上有骑兵巡逻,搜查也开始变得小心谨慎。云津四人躲在暗处,且走且停,时不时还要躲起来,一点儿路程竟走了几个时辰,到了半夜,方才来到铁匠院外。云津进去查看了一下,见四下无人,便让李小山带着两个伤兵去地窑躲藏,自己进了平时居住的炉房。
云津从箱子里翻出几件衣服,还有几两碎银子,都是平日积攒的,用包袱包了,又找到一把匕首,也裹进衣物里。正要出去,听到院中有动静,忙放下包袱,悄悄开门查看。此时虽是半夜,但借着朦胧月光,院中情形也看得清楚,并不见什么人。云津提刀出去,悄声道:“小山,是你吗?”
不见有人答,云津便小心出了院子,来到院前胡同,也不见人。正要收刀回去,却觉得身后一阵寒意,心中惊骇,急忙转过身去,只见黑洞洞一个墙角,却没有人。云津觉的心头狂跳,舒了口气,心想是自己多疑了。刚要走,却见地上一晃,一个影子落到脚边。云津转身挥刀,见一个人向后一跳,悄无声息地倒退两步,一动不动站定。
“咦!”那人似乎有些惊讶。
那人背着月光,看不清楚面貌。云津见他身材矮小,比自己要低上半头,穿着半身鞑子兵服,头上却罩着黑色小帽,腰间插着两把弯刀,都不足一尺长。
云津见他不动,也不敢出声,仔细听着四周动惊,似乎并没有其他人。但想眼前此人行事如鬼如魅,此时又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或许有同伴藏在暗处,也未可知。而且此人此时即不动手,也不呼喊,只是静静盯着自己,不像是寻常女真人,也不像蒙古人。于是便问道:“你是汉人?”
那个嘴角似露出一丝讥笑,缓缓道:“不是!”说完便伸手摘了头上帽子。
云津看他头剃得精光,只在后顶一处鸡蛋大小的地方留了束头发,梳成一个小辫,正是女真人无疑。
只见那人不慌不忙整了整手中帽子,掸了掸帽边,这才好整以暇地戴好,抬头说道:“都躲在这附近吗?”
云津不答,却又听那人又道:“那么多人能逃到这儿,也不容易!”
云津心想:我们才四个人,怎么叫“那么多人”。
那人看了看四周,又道:“听声音这四下房里都没有人,看来你们是挖了地道,藏到下面了。说吧,人都藏在哪儿?说了我就饶你一命。”
云津不答,心中确想:此人好生厉害!竟能猜到人藏在地下。不过听他言语,他好像是一个人前来,怎地如此有恃无恐?
那个见云津不答话,又接着道:“明日大军搜查,你们就是藏得再好,也能把你们找出来,到时候一个也别想活。我看你也不是兵士,倒像个工匠,我们不杀匠人。你只要说出那几十个士兵下落,我便保你一命。我得赏钱,你得命,两全其美,你说怎么样?”
云津心道:此人一人独来,又不声张,竟是为了赏钱,想独揽其功。只是他说有几十个人,却是怎么回事?无论如何,绝不能让他出去报信。他已知人在地下,如果带人来搜,必能搜到地窑。但此人既敢一人独行,举止又颇为从容,身手定是不凡,而且他说有几十士兵,那他绝对不会一人搜索,一定有人也在不远处搜寻。如果与他打斗,胜负且不论,兵刃声也能引人过来。就是不用兵刃,他只须张口大声一喊,也必会有巡逻士兵赶到。好在此人贪功,并未叫人。须得先稳住他,再做打算。
于是云津垂下了刀,作出怕死样子,问道:“你真能保我一命?”
那人见云津如此问,知道有戏,马上答道:“当然,老子虽然不是什么大官,保一两个人还是行的。你放心,抓一个工匠比杀一个兵赏钱更多,我没理由骗你。那些躲起来的人里有你什么兄弟亲戚,你只管说出来,到时候我把你们的性命一起保了。”
“好,你说话算数。”云津想:不如把他引到屋里,打斗起来,外头也不容易听到。于是说道:“入口在这里,你跟我来。”
那个听了却一动不动,只笑道:“你当我是三岁小孩,我可打不过几十个人,不过逃命倒是不难。”
云津道:“你想怎样?”
“你随我去见牛录大人,把你们藏身之处说出来,我带人来,抓了他们,便保你性命。”那人道:“我们军中也有不少汉人,你只须立得功,又有我做保,必定不会让你去做奴隶,到时也跟我们军士一样看待。你说如何?”
云津想,此人如此谨慎,如何是好。
那人见云津不语,又道:“你不随我来,到头来也是一死。若是帮我立了功,我保你一命,可不好?若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你,明日再带人来搜,也是一样。”
“到那时功劳可就不是你一个人的了。”去津道。
那人一声冷笑,哼了一声道:“我也不用杀你,一会儿把你捉了,慢慢地拷问你。让你见识下老子的手段。不必等到天明,你就全招了。”那人停了一下,扭过了脸,露出残忍笑意,在月光下显得狰狞无比。“不过,到了那时,就是我不杀你,你也不会再想活了。”说完,又冷笑两声。
云津听得毛骨悚然,心里也颇为忌惮。想了一会儿,才道:“你若能擒得住我,我就照你说的做!”
“哼!”那人很是不屑,但还是说道:“好,就跟你玩玩。”
云津提起刀,低下身子,将刀横在身前。那人看了一眼,鄙夷地嘲笑一声,从腰间拔出双刀,倒握刀柄,却摆出一个霸王敬酒的拳式,左手提刀左,右手向前伸。云津忽然想起兵刃相交,声响必定惊动远处敌人。于是又站直了身子,把刀插到了一边。那人一看,颇有点不耐烦,也走到墙边,嗤嗤两声将刀插入墙缝。然后空手向云津走来。
云津上前挥出一拳,正打向那人面门。那人个子稍矮,一低头便躲过,两手捉住云津右手后臂,便住下拉。云津一拳不中,又见他抓住自己后臂,以为他会使出摔法,怕他伸脚拌自己下路,忙右脚后拉,身体右转。刚转过去,却感到那人是向下用力,一时不防,被迫弯下腰去。那人身子一转,半蹲在地上,一手抓住云津腹部衣服,一手卡住脖子,向上一用力,登时便把云津推得飞起。云津被他这么向上一推,脚离了地,身体咚的撞在墙上,又滚到一边。云津顿觉腹背疼痛,正要爬起,大腿又吃了一脚。慌忙向前爬了两步,这才站起身来。
那人见云津如此狼狈,笑道:“怎么样?还打吗?”
云津从地上抓起一把土,向他洒去。那人大怒,一脚向云津踢去。
云津躲过,与他周旋起来。心中苦思计策。
刚与那人交手,云津便被摔到墙上,已知自己决非他的对手,但也别无他法,只能硬着头皮和他打。云津心想:这矮子身手灵活,又使短刀,必是擅长贴身近战,空手和他打实非上策。用兵刃又怕声响,但即使不用兵刃,也怕他叫喊出来。这矮子倒是轻松,能打则打,想退便退,就是打不过,也能大喊一声叫人来帮忙,当真是立于不败之地。云津一时也不知所措。
又没几合,云津被那矮子击中后腰,又滚到地上。好在穿得厚,也没受重伤。云津伏在地上,心道: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只能被打个半死。也只好用刀了。只要杀了这矮子,就是有人赶来,我只需向别处跑,小山他们也不会暴露。
于是云津又悄悄抓了两把土,等那人走近,便挥洒过去。那人后退几步,用袖遮了眼。云津趁机一滚,来到刀旁,伸手拔了刀。那人见云津几次耍诈,很是恼怒,又见云津拔刀,便走到墙边,也拔出弯刀,向云津削来。云津压低身子,攻那人下路,不让他近身。那人刀短,只能连连后退。云津怕与他兵刃磕碰,所以只攻那人脚下,那人要攻来,便回刀前刺,几番下来虽未能伤到对方,但也没让那人近身。
那矮子好像已不耐烦,起了杀心,出刀开始凌厉起来。才三四招,便有两刀削中云津,一刀削中了云津手臂,另一刀用刀尖挑中云津肩头。手臂上只是皮外伤,肩头那一刀方才却是凶险,若不是及时躲开,早就被挑中喉头。
云津见这矮子刀法厉害,只能拼死一搏。他没见过战场上使双短刀的人,也不知自己学过的哪一招能用在此处。此时又见那矮子挥刀攻来,也不再去想,向下一蹲,便向前挥刀。见那矮子攻不上来,云津向前挪出一步,又挥一刀。那矮子退了一步,云津忽然起身,把刀向他脚下掷去。那矮子吃了一惊,忙向后一跳,云津早已向前冲去。那矮子刚落地,云津便使出扫堂腿扫去,那矮子只能再次后跳,又一落地,云津便又跟上扫去。一连向前抢了三步,云津又扫出一腿,右手在身后抓起方才掷出的刀,等那矮子再次跳起,云津便向前撞去,身子倾倒,向尚在空中的那矮子挥出一刀。那矮子大惊,在空中蜷起身体,躲开一刀,但他身体已失了平衡。眼看要跌在地上,那矮子丢掉一把刀,伸手在地上一撑,两腿一摆,便翻落在一旁。
云津一翻连攻,最后一刀却没砍中,人却已躺倒在地在。眼见那矮子落地,云津又将刀掷出,然后向前翻滚。那矮子刚落地站定,就见马刀飞来,便挥刀格挡。云津此时捡起那矮子方才丢弃的那把弯刀,向他扑去。那矮子刚挡掉飞来兵刃,来不及躲闪,被云津一把抱住,于是举起刀刺向云津后背,但却被推得连连后退,咚的一声撞在墙上。那矮子一声闷哼手中弯刀几欲脱手,正要举刀再刺,却感到肋下一股刺痛。
云津抱了那矮子撞到墙上,又用刀捅他肋下,但那人穿了皮甲,虽然捅破,却未刺很深,只伤了他皮肉。正要再用力,腹部却被一顶,登时负痛放手,被那人一脚踹倒在地。
那矮子正咬牙拔下肋下弯刀,却见远处两个人影走来。云津望去,又是两个鞑子,赶忙抓起马刀,忍痛要爬起来。却被那矮子抢过来,一脚踢倒。
那矮子看了一眼来的两人,又看了看地上云津,这才扭头叽哩咕噜对那两人说了一串听不懂的话。然后低头看着云津,恶狠狠地说道:“不会让你这么容易死。”说完一脚踩住云津的手腕,夺下了马刀。
那矮子用马刀抵住云津脊背,一只脚踩住他的肩膀,说道:“一会儿先砍你一只手,你想选哪一只?”说完哈哈大笑。
云津在下面不停的挣扎,那矮子却踩的死死的。
过了一会儿,忽然觉得背上那只脚松了力气,马上翻过了身,滚到一边。却见那新来的两个鞑子,其中一人正一刀劈在那矮子头上。
那矮子一声不吭便死了,瘫倒在地。那人用脚踏着死尸,从那矮子头骨上拔下刀来。另一人却凑到云津面前,仔细瞧了瞧,惊喜道:“秀才!”
云津听到也是一惊,忙道:“郭叔?”
那人脱了帽子,露出脸来,正是郭叔。
另一人问道:“你认识?”
郭叔道:“我俩一个炉子的。”
郭叔扶了云津起来,指着地上尸首问道:“你怎么和这人在这儿打起来了?”
“一言难尽,这人的尸体得藏起来,刚才动惊那么大,一会儿怕有人来搜查。”云津道:“小山和两个伤兵在里面。”
郭叔听了脸一沉,说道:“挤不下这么多人。”
云津听了,也有点为难,只好说道:“你们先进去,我把这人的尸体扛到别处。”
这时另一人说道:“我去吧,我这身衣服不引人注意。”
云津正要说话,却听见脚步声响,似有一群人朝这边来。便对郭叔道:“郭叔,你先去。”又对另一人说:“你帮我一把,把尸体抬过街。”
那个点了点头,却把尸体独自扛在肩上。云津只好领着他去。郭叔在身后看了他们一眼,便转身进了院子。
两个带着尸体,绕过来往士兵,悄悄过了几道街,来到西门附近的一处拐角,见此处几间房屋已被烧毁,地上又到处都是尸体,大都是明军士兵的,也有几具鞑子的尸体。
云津对那人说道:“就丢在这里吧。”
那人放下尸体,看了看四周,自言道:“原来是来这里了。”
云津听了他的话,不明白他的话,便问是什么事。
原来,这人名叫周全寿,本在守南门,南门失守后便退到了城内,在打斗中与同伴们走散。见有敌人来便躲进一处草垛里,进去之后才知道里面已经躲了一人,那人正是郭叔。两人在草垛里躲到天黑,听到外头有群士兵搜查,还有人已经开始掀草垛,两人就要绝望,却听到外头有人叫喊几句,搜查的士兵便急匆匆走了。两人逃过一死,郭叔便说了地窑的事,两人开始悄悄往地窑方向去,中间路上遇见些死尸,两人便扒了两件鞑子衣帽换了。到了地方,正好看见那矮子和云津打斗,便趁那矮子不注意将他一刀劈了。
周全寿此时到了这里,想起正是当时那些搜查他们的士兵跑去的方向,便想当时必是发现此处藏有明军士兵,所以都赶到这里来了。
云津听周全寿说完,想起自己和那矮子打斗,如果不是他俩赶到,自己定是死了,或许比死更惨。想到此便觉得侥幸。
两人开始往回赶,云津忽然想起,若地窑当真容不下这么多人怎么办,一时有些担忧。正思虑间,突然被周全寿猛地拉住躲到一边阴影里。云津被他一拽,清醒过来,慌忙四下查看,虽能听到远处有人马声,却不在附近,也不似朝这边来的。
周全寿指了指前面一间已经塌倒的房子,小声说道:“有人。”
云津仔细看去,见不远地上一块门板正在晃动,下面确像是有人。两人悄悄过去,看到门板下果然压着一个人,正伸出一只手托着门板,想把门板翻到一边。门板上压着门上横梁,虽然不是很重,但下面那人似乎力气太小,无论如何也翻不起来。
周全寿抬起门板,云津便把那人拉了出来。云津一看,吃了一惊,见那人面无血色,神情恍惚,左臂只余半截,血淋淋的,竟然是马四有。云津虽然讨厌这个经常敲诈他的兵痞,但见他如此情形,也觉得凄惨可怜,便帮他缠住了伤口。随后便架着马四有一起走。
三人走了一会,马四有清醒了过来,抬头看到云津,面露惊色,随即又低下头去。云津也不言语。
鞑子们虽占了城,但还未完全清扫城内残兵,所以并未进城驻兵,只是派人把守各处,四下巡逻。到了后半夜,巡逻的也偷懒了,所以云津三人没费多大力气便回到了铁匠院。
还未进院,李小山已经在门后看到了他们,帮他们开了门。
云津问他道:“你在这里做什么,怎么不去藏好?”
李小山似乎不知该如何答,看着云津身边两人,憋了半天,才说道:“挤不下。”
李小山道:“里面太小,进四个人就很挤了,郭叔说要是人叠在一起也能进六个,等鞑子来搜时六个人进去挤一会儿也能成,再多就挤不下了。”
周全寿问道:“咱们有多少人?”
李小山说道:“里面有三个了,算上咱们,一共七个。”
“能不能再挖大一点?”云津问道。
李小山说道:“郭叔说了,土太硬,不太好挖,而且怕挖出的土招人怀疑。”
“你们去吧!”声音微弱,众人却吃了一惊。说话的是马四有。
云津没有理会他,只说道:“你们在这里躲好,我去别处。”
李小山急忙问:“你去哪?万一被发现,可就死了。”
云津道:“在别处可能会被抓到,可就是藏在这里,也有可能被鞑子发现,所以在哪都是一样。”
李小山道:“可这里藏得好,不容易被发现。”
周全寿却道:“这位小兄弟说的对。在外面未必死,藏起来未必活。我个子大,进去也是多占地方,你们只管去藏好,我穿这身衣服兴许还能混出城去。”
云津不同意,正要开口,周全寿却打断了他,对他说道:“唉!你别再说,我失了城头,弟兄们都战死,我却逃了下来,哪还有脸再和你们争?你们几个都还年轻,比我儿子也大不了几岁”周全寿忽然停了下来,许久,叹息一声,不再说话。众人也都不再言语。
第二天天刚亮,城内便喧哗起来,好像从城外进来许多人,四处都有人马声,很快便听到有人朝炉房这里来。
周全寿督促众人躲进地窑,自己守在院门旁把风,很快门外便传来了人声。李小山他们都下了地窑,云津也正要下去,抬头看到周全寿正奋力抵着门,又看了看洞口,忽然想起了昨日那矮子说的话,心中有了主意。于是用破缸盖住了洞口,不顾李小山叫喊,跑了出去。
门外鞑子已经发现了院内有人,正从门缝里伸刀进来,想赶走周全寿。云津找了两根木棒,抵住了门,然后拉住周全寿进了屋子。周全寿很是吃惊,急道:“你怎么不躲起来?出来做什么?”
云津也不答,从箱子里翻出几件衣服给他,说道:“快换上。”
周全寿不知他要做什么,但事以至此,也不再问,慌忙换了衣服。云津将两人的刀连同周全寿脱下的衣物都塞进了炉子,这会儿炉子早没了火,云津遍把炉灰掏出,盖在上面。又用煤灰把周全寿和自己的脸抹黑,对周全寿道:“一会儿蹲下别动,也别乱说话。”
周全寿看他忙来忙去,不知要做什么,但还是点了点头。
很快,院门开了,一群鞑子冲了进来,挨屋搜查。门外三个人撬开房门,见里面有人,一个鞑子举刀便要砍,云津立刻举手大声喊道:“我们是铁匠!我们是铁匠!”
那鞑子立马停了手,看了看蹲在地上的周全寿,举着刀示意两人不要动。然后三个鞑子聚在一块叽哩咕噜争论什么。很快,一个鞑子满脸不高兴,好似骂了句什么话,便走了出去。剩下两个鞑子示意云津和周全寿转过身去,先在两人身上搜索一番,见无兵刃,又让两个趴在墙上。云津感到那鞑子拿煤灰在自己背上划了几下,也不知道画了什么。然后两个人被捆了手,拴成一串,蹲在一边。
云津见一个鞑子捡了自己包袱,便起身说道:“那是我的包袱。”说完便后悔了。
那鞑子也不理他,打开了包袱,见有几两银子,面有喜色,把银子抓了。另一个鞑看见了,也过来抢,但抖开了衣服,却见一把匕首掉在地上。那鞑子大怒,抄起一把铁棍便向云津打来,云津扭过身,本想用后背受这一棍,却不想那鞑子打的高了,云津被一棍打在后脑,登时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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