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白看着明晃晃的银子,眼一霎不霎,道:“你真是古怪,这和赌银子又有什么差别?”
怪人摇手道:“不同,不同,大大的不同,赌东道是赌东道。赌钱是赌钱,可不能混了,什么都可以赌,就是不能赌钱,打死我也不赌钱。”
老白心道:“银子赢了来,也是到这里买吃买喝,存在柜上,也是过来吃喝,对我来讲,倒真的没什么不同,不管他了,能赢便成。”在他心里,这锭大银子已是他的了。
想通了,便道:“也好,那么我就来问了。”
怪人道:“你问。”
老白想了想道:“一年多前,就在这百花酒馆里,有几人吆五喝六的,嘴里不停地叨叨那个地方,第二天却都死在荒郊外,你可知那天他们是几个人?”
老白自从挨了那一巴掌,此事时刻印在心里,今日说起紫云别院的怪事,第一个又想到了此事。
怪人手嘴不停,喝酒吃肉,咽下一口,咂咂嘴,道:“你可问着了,那五个人,一个黑瘦,一个肥胖,还有三个不胖不瘦。黑瘦的死的时候,蜷身面东,肥胖的仰面朝天,那三个不胖不瘦的,却是叠着罗汉死成了一堆儿。我说的可对?”
老白自来胆小,当时并不敢去郊外看那些死人的模样,不过活着的他却是都见过的。
见怪人说的不错,心中惊异,暗道:“想是这些事他都打问清楚了,我还该问点琐细的小事,看你还怎么答。”
老白有了主意,眉开眼笑地道:“好,算你说着了,我再来问你,那个地方第三进房屋尽东头的围墙外,有一株树与众不同,你可知道是株什么树?”
问完了,不禁洋洋得意,心道:“此事我也是偶尔听到一个樵夫说起,不信你这种事也问过。”
那怪人正夹着一块牛肉要放到嘴里,听了老白的话,突然停下筷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昂起头,眼瞅着屋顶,喃喃地低语道:“千枫岭下,紫云院外,那还能有什么树,不过是一株枫树罢了,只是高一些,大一些。”
老白一听,心道:“哼哼,终于还是被我算计了,这第二个问题便说错了,这锭大银子可够我几个月吃喝的了。”
刚要出声提醒,见那怪人还在嘀咕,只好耐着性子听下去。
却听那怪人又换了另一种口气,道:“那株枫树的确是又高又大又茂盛,到了秋来,枫叶如火,也很好看,只是和你殊不相配。我带你去看看,现在的这株树,才配得上你,等它长大了,你也是推开窗子,便能看见。”
说完这句,他却又回到第一句的口气,就好似两个人在对话一般:“你又来哄我开心了,现在是寒冬,那叶子也落光了,即便是另一株树,那也没什么看头。”
“好吧,那我就跟你说了吧,那里现在是一株蝴蝶树了,这株树啊,叶子像蝴蝶,花儿更像蝴蝶,到了春来花开,满树缤纷,都是翩然而舞的蝴蝶,到了夏日,花谢了,便剩下满树的绿蝴蝶,到了秋天,那叶子却不是红的了,而是满树的黄蝴蝶随风而舞,这才配你的名字。你说好看不好看?等寒冬过去了,我就再过来,陪你看蝴蝶花。”
说到这里,怪人幽然地叹了一口气,却像一个女子一般,让人听了,寒毛直竖:“哎,这世上难道真的有蝴蝶树?即便你说的是真的,我也不知道,我还能不能等到它长大了,推窗便能看见它的时候。”
老白听到这里,心中发毛,赶紧道:“好了,好了,算你说的对,确实是株蝴蝶树。我只问了一句,你也不用絮絮叨叨的讲这一箩筐子话。”
怪人一愣怔,似是回过神来,低下头,苦笑一声,道:“我说对了吗,嘿嘿,这株树,我就是死了,都不会忘记的。”
老白的那半壶酒自己已经喝得差不多了,心中发急,不理怪人的话,接着问道:“那个地方,东南角围墙最上面的一块砖上刻了个什么图案?”
问完了,心道:“那块砖在一株茂盛的大树枝桠之后,一个顽皮孩童爬树时发现的,你要是这个都知道,不是鬼怪,便是神仙了。”
那怪人瞪了一眼老白,似是也感到奇怪,道:“这个你也知道?还真不愧是在千枫镇长大的呢。”
老白催道:“别拉外传,快说是个什么图案?”
怪人道:“还能是什么,一只蝴蝶呗,那块砖朝上的一面却还刻了‘蝶儿’两个字呢,这个你就不知道了吧?”
老白一听,惊得差点蹦起来,看看外面,艳阳当空,心道:“这青天白日的,怪鬼也不敢就这么大喇喇地坐在这里吧?”
再看看怪人手边的那锭大银子,定定心,又稳坐下来,搜肠刮肚地想。
这两个人,一问一答,从午间直到酉时。
那怪人酒也喝得慢了,菜也吃的少了,饶是这样,还是又尽了三壶酒,五六盘牛肉。
小二开始没在意,后来见两人一问一答,讲的有趣,也在一边乐呵呵地看。
那怪人端坐桌前,酒肉入口,品咂有声。
而老白坐在那里,斜着个身子,抻着个脖子,眼看着那怪人面前的一桌酒菜,满面通红,嗓子都哑了,左手捏着一个空酒杯,右手拎着一根筷子,桌上的那盘素菜,菜汤都被他用筷头蘸着吮光了。
秦风进来的时候,老白在心里已经骂了自己不下千百遍了。腹中响,嗓里痒,两股战,双手抖,神情萎顿,几乎说不出话来了。
那怪人笑吟吟地看着他,等他认输。
老白低了头,坐正身子,不再看着那个怪人,张了几下嘴,眼看着就要说出‘认输’两个字。
怪人、小二、秦风,都看着他笑。
突然,老白的头一下子支棱起来,转过身子,对着怪人,两眼放光,道:“再问最后一个,这个你如是知道,我即刻认输。”
怪人嘿嘿一笑,道:“这半天了,你都没能问住我,不信最后这个能难倒我,你讲,我要你心服口服。”
老白眨眨眼,也嘿嘿一笑,道:“那个地方西北角正对大约两三里外,有个小小的山头,你知道吧?”
怪人道:“怎么不知。”
老白道:“那个小山头上有一块石头,便跟一个猴子似得,你知道吧?”
怪人道:“猴儿石嘛,我当然知道,当年我……”
老白道:“好了好了,知道便好。那猴儿石有一块是突出来的,手臂一样,指向东面树林,树林边上有一株特别大的枫树,你可知道?”
怪人答道:“知道。”
老白道:“好了,我来问你,那株树背面被人刻上了一个字,那是个什么字?”
此言一出,秦风和小二都愣了一下,心道:“这个问得古怪,这个怪老头怕是答不出了。”
却不知,此时的老白也是心中栗栗。
他在惶急之中,不知怎的想到了自己小时候,那时他刚刚学会写自己的名字,有一天,在那猴儿石边玩耍的时候,试着在那株树上刻下了自己的姓氏。
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那株树还在不在,刻下的字是不是被侵蚀掉了,也不知道。
但是看看怪人桌上的大银子,再摸摸自己身上,一文不名,无论如何也请不起怪人的东道,只好狠狠心,问了个自己也不知道状况的事情。
那怪人听了老白的话,脸上的笑也僵住了,不满道:“这个和紫云别院有什么关系,隔的也太远了点。”
老白扯着脖子道:“怎么没关系,我不是说了吗,那个地方的西北角正对有个小山头,小山头上有个猴儿石,猴儿石指着的地方有片树林,树林边上有株大树,大树上刻了一个字。你看看,怎么没有关系?”
怪人沉吟道:“也是,想不到你嘴还挺利索,就算有关系吧。哎,这个吗,你别说,我还真没见过那个字。”
老白得意地道:“不知道,便认输,我这肚子都要饿瘪了。”说着又瞅了瞅那锭大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