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东崖阻归程
今日近午,韩先生为着秦风,放了一班学童的假,闲来无事,便到了一家小小酒馆里浅酌一下,一则解一解酒意,二则也就以酒为饭,省了再操心午饭了。
韩先生要了几样小菜,加上一壶黄酒,自己慢慢啜饮,消磨时光。
韩先生从午时进来,直坐到未末时分,小小酒馆里,平时也没有几个人,此时更是只剩下他一个。酒馆里的掌柜、伙计,都认得韩先生,也不来催促。
韩先生叫了第二壶黄酒的时候,外面踅进一人,僧袍光头,腰悬一口戒刀,眼见的是一个和尚。
五台山下,各地的游方和尚来来往往,真的假的都有。还有那些山上寺庙里的佛爷,也不时下山采买货物,是以五间铺里的人,一日里见到的和尚,也有外间人一辈子见过的多。
五间铺的和尚,便如药铺里的药材,饭铺里的馒头,兵器铺里的刀剑,谁也不会特别留意。
这和尚进来,韩先生和那掌柜俱不在意,只有伙计迎上去,道:“佛爷,此处是个酒馆,要吃饭却是不便。”
那和尚高高瘦瘦,大手大脚,转到墙角一张桌子上,坐下来,松一口气,道:“洒家自然知道是个酒馆,敢是你欺洒家不认字么。”
伙计见他长得威猛,讲话又是外地口音,不敢多说,只问道:“如此,佛爷是来买酒的?”
那和尚道:“不错,正是来买酒的。先给洒家上几壶好酒,再来几盘牛肉,填一填肚子。”
伙计听了,咂嘴道:“佛爷不忌荤腥?”
那和尚道:“人都杀得,忌什么荤腥,有好酒好肉,快快拿来,钱是少不了你的。”
讲毕,腰间掏出一块散碎银子,约莫有半两左右,拍在桌上,道:“这些可够?先存在柜上,吃完算账。”
伙计吐一吐舌道:“尽够,尽够,你老坐好,我这就给你去拿酒拿肉去。”
酒肉拿来,那和尚也不用箸,也不用杯,伸开一双大手,一手酒壶,一手牛肉,没命价向嘴里塞。
店里原来的三个人,韩先生、掌柜的合着伙计,都瞪大了眼看他。那和尚也不在意,只管吃的呼呼作响。
众人正诧异间,忽听外面马蹄声响,韩先生是个过来人,心头‘别’的一跳,赶忙向窗外瞧去。
只见大街西头,五间铺进镇的土路上,一阵尘土飞扬,十几匹马,呼啦啦涌进了镇子。
马上十几个人,都是黑衣黑帽,手提着刀剑枪棒,却不是平日里该有的打扮,看着倒像是强盗的模样。
韩先生松了一口气,暗道:“看来不是那话,却也不像好路数上来的。”
那十几骑人马,堪堪跑到酒馆外,唏律律一阵嘶鸣,都一齐勒住了马,再看那些马,无一不是俊骑。
为头的两匹格外神骏,马上一个中年一个青年,面目有点相似,都是脸色木然,目露阴鸷之色,看来不是父子,便是叔侄之属。
两人身后的一匹马上,是一个肥壮汉子,刚刚停住了马,双腿一挺,便稳稳地站在了马背之上,骑术之精,可见一斑。
只见那胖子提气高呼道:“兀那秃驴,你便是逃到天涯海角,我们也要揪出你来。你躲在这镇子里,能躲到几时?惹火了老子们,把这个鸟镇子也一把火烧了。你还是乖乖出来受死吧,也免这一镇百姓跟着你遭殃。”
这几句话喊出来,中气充沛,声传数里,五间铺的人,人人都听得见。
众人都暗道:“这是哪里来的蛮人,五间铺里骂和尚,那不是没事找事吗?不过,听这口气,却也不是怕事的人,还是少惹为妙。”
韩先生此时正坐在窗前,离着那伙人也就几步之遥,众人面目也都看的清。
却见为头的那个青年目光一扫,盯上了窗内的韩先生,见他长袍儒巾,知道是个读书人,在马上拱了拱手,道:“不知先生可见到一个高高的和尚,从这条街上过去?”
虽是口音有异,听来拗口,却是礼貌周全,全不似那个胖子的嚣张模样。
韩先生也不起身,冷冷地道:“这位壮士,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那青年见韩先生并不害怕,也是一愣,道:“什么地方?不过是一间市镇,好像叫什么‘五间铺’吧?难道这里和外间有什么不同?”
韩先生道:“不错,这里正是五间铺,再往东去,便是五台山。这里倒和外间没有什么不同,只是你们要来找和尚,却真是找对了地方。”
那青年听不出韩先生话中的嘲讽之意,喜道:“这么说,先生是见过那个和尚了?”
韩先生道:“岂止见过,这半日里,我坐在这里,十几个和尚是见过了,五间铺别的犹可,就是不缺和尚。东去五台,那山上和尚更多,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不知你们要找的是哪一个?”
那青年一听,方知这个书生是调侃自己,心中也佩服韩先生的胆气,也不生气,转头望向中年人。中年人正在那抚须沉思。
刚才喊话的那胖子却嚷了起来,喝道:“兀那穷酸,你是不是活的腻歪了,敢跟我家少主如此讲话?”说罢,拍马便要向前。
只见那中年人手一摆,沉声道:“住了,莫要毛躁。”
中年人止住了胖子,突地长啸一声,道:“鸣和尚,你是明白人,你跑到这和尚聚集之地,难道我们就不会找你了吗?晓事的,你便出来,只要你说出东**在那里,我们便饶你一命,信得过我,便不要躲了。”
这中年人,声也不是特别大,众人听在耳中,却如天边焦雷,轰轰发发,震耳欲聋。那口音,却比刚才那个青年更加拗口,听起来不舒服至极。
韩先生也吃了一惊,心道:“哪里来的强盗,怎会有如此好手在内。此人内力惊人,竟是不下于我,现今武林中,该是个成名人物,我怎的一毫也想不起来。”
想毕,不由得替他们找的那个和尚担忧,一闪念间,赶紧转头去看刚才进来的那个和尚,却见桌上杯盘狼藉,酒肉都已吃得干干净净,那和尚却已不知何时走了。
韩先生松了一口气,又注目窗外。
只见为头的中年人和那个青年,正在低声商讨,不知讲些什么。过得一刻,那青年手一挥,低喝道:“给我搜。”
那一伙人,有的策马在镇子里奔驰起来,有几个却是下了马,闯进沿街店铺,翻东翻西。每一个嘴里都不干不净,‘贼秃’、‘秃驴’地乱骂。
那些人眼见得是强盗行径,见了好东西,便顺手牵羊。稍有触逆,便拳脚相加。一时之间,五间铺里,大人叫,小孩哭,闹得鸡飞狗跳。
韩先生看看不是事,担忧自己学堂里的家当,掏出几枚铜钱,撒放桌上,起身出了酒馆,不慌不忙,向着街东学堂走去。
边走边暗中留意,见那些出手的黑衣人,并无一个好手在内,并且施出的招式,杂杂拉拉,各式都有,显见得不是一个门派里的,看来还真是一伙乌合的强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