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自从一年多前,这个疯猴子有空便到窗下听韩先生授课。
韩先生却也不是普通人,胸中大有丘壑。打眼一看,便知这孩子非一般穷苦孩子可比,当是个有来头的人。
再跟他讲几句话,更是欣喜,便请他进屋听讲,还要送他饭食衣被,想让他做个正式的学生。
谁知这疯猴子却不领情,板起脸,像个大人般,慢条斯理地道:“韩先生,我从小便被人教道:不能平白受人恩惠。更何况,像我现在这个样子,却是没什么可回报于你。即使你不求回报,我却不能不记在心里,那样吃睡都不安稳,我看还是罢了。我站在这窗下,如是耽误你授课,我便不来就是了。”
韩先生听了此话,愈发欢喜,又不能让他改了脾性,只好顺着他的话道:“你站不站在这里,我却管不了你。你来也罢,不来也罢,我该怎样授课,还是怎样授课,跟你没有半点干系。”
疯猴子明知这是韩先生顾全他面子,才这样来讲,于是道:“那样就好,先生请自便,我还要在此歇上一歇。”
韩先生微笑不语,转身进去了。再授课时,却是把声音提高了不少。
自此以后,这疯猴子便把听课当成了正业,得空才去打个杂工,赚一餐饭钱。
后来听的久了,自己也写一幅两幅字帖,请韩先生指正,却从来没有空手,有时一束野花,有时一捧山果。
开始韩先生想要不收他的,他却也不拢抛痔阕摺:壬噶怂钠12裕阋膊辉倩鼐p> 是以,今日疯猴子的一番话,却还是从韩先生当日的那几句话里化出来的。
韩先生想起这些往事,不由得面露微笑,故意叹口气道:“哎,今日跟你们两个讲了半天,却是口焦舌燥,也该润润喉咙了。也罢,今日课便讲到这里,放你们半天假,明日再来补上。”
最后这句话却是对着窗内学堂里的学童们讲的。韩先生明知疯猴子是要听他这堂课,说什么也不会替罗财主背货了,索性便放了学童们的假,待到明日疯猴子来时再讲。
一众学童听了此话,那个不欢喜,欢呼雀跃,一齐跑出门去,对着疯猴子竖起大拇指,满眼的敬佩之色。
疯猴子自此方才放下心来,对着罗财主道:“看韩先生面子,你再加十个铜钱,六十个铜钱,我便给你背这一趟,不过,你可不能老是疯猴子疯猴子的叫。我听着心里不喜,喘气也不畅,背东西便没了力气,走路慢了,怕耽搁你的大事。”
罗财主无奈,咂嘴道:“加钱倒可,只是你又没个名姓,让我如何叫你?”
韩先生哈哈一笑道:“秦小哥,你看,这学堂里的学童们有一半是我给取得名字,不如这样,我也给你取一个大号,以后叫起来也堂皇些。”
疯猴子道:“这个却是不必了,我已自己取好了名字,就是你今天教的诗文,姓秦名风字无衣。”
韩先生一听,心道:“咳,真是死性不改,看我那天想个法子,非让你受我的恩惠不可。”想毕,哈哈一笑道:“好好,名字是不错,有古人之风,只是却有点不吉。”
“怎说?”
“秦字属木,风字属金,以从克主,是以不吉。至于你的字‘无衣’……却是应景。”说罢,瞅了瞅疯猴子身上的破烂冬衣。
那秦风也弹了弹自己的破衣,道:“自己取的名字,自己听着舒心便可,管什么吉不吉。难道‘疯猴子’这三个字便吉得很嘛?”
罗先生见事情已了结,便不再言语,看着秦风背起背篓合着罗财主上了路,自己也信步踱到一家小小的酒馆里,要了几样小菜,慢慢啜饮,想他的心事去了。
罗财主和秦风两人,紧赶慢赶,一路向东郊别庄而去。
那罗财主心中有气,又心疼多出来的四十个铜钱,脸上便没有好颜色,却又不敢对秦风使性子,只好闷头赶路。
途中偶尔口顺,喊了一声:“疯猴子。”那秦风便一屁股坐在地上,直嚷道:“累死我也,歇一歇,歇一歇。”
罗财主无法,只好又哄又劝,好不容易劝转了,这秦风却又真像个疯猴子一般,越坎爬坡,迅疾如风,也不知他瘦小的身子里,哪里来的这般大的力气。
罗财主跟在后面,气喘如牛,挥汗如雨。嘶声喊道:“秦小哥,秦风,秦无衣,歇一歇,歇一歇。”
秦风回身笑道:“原来大财主也会累,也知要歇一歇。也罢,我可不会像你一般急急催赶,歇一歇便歇一歇。”
待到到了罗财主的东郊别庄,罗财主已像是从水里捞上来的一般,绸衫都浸得透了。
不过还好,秦风这一阵急赶,却没耽误时辰,别庄里,除了陪客,正客还没到来,让罗财主松了一口气。
罗财主换了衣衫,数出六十个铜板给了秦风,因见着并未耽误事,又让厨房里给了秦风一碗汤几个馒头。
秦风接过汤饭,道:“真是饿得狠了。”三口两口把汤饭都倒进了肚子。临走却又给罗财主留下了十个铜板,道是饭钱。
罗财主看着这十个铜板,哭笑不得,心道:“这个疯猴子,也不知是吝啬还是大方,真真猜想不透。”
秦风吃饱喝足,出了罗财主的别庄,一时无事,心道:“那韩先生明天才能讲解《无衣》,倒也不用急着赶回镇里。
今日这一餐,吃得尽饱,晚饭也不用吃了,剩下这半天却是去哪里好。”
正念想间,却见对面来了一群人,前面几个衙役,手执水火棍,在前开道,后面两人鹅帽锦服,长袍上绣着一条长着鱼鳍鱼尾的怪蛇。
两人一边说笑,一边向着罗财主的别庄大门而来。
秦风见这两个人锦衣华服,知道是官家人,闪在一旁,偷眼细看,心道:“这身衣服真是华美,不过上面的那条怪蛇,却是看着吓人,不知为何要弄个这东西在衣服上。”
他只顾看人服饰,却没瞅见两人形貌。
秦风年少识浅,不识得那怪蛇原是飞鱼,乃是京城皇家锦衣卫专用服饰。
原来这两人,都是锦衣卫镇抚使。此次出京办事,途经五台山,顺道上山烧香许愿。当地官员得知,殷勤招待,投其所好,要安排在山下居住。
罗财主的别庄,离山又近,地方又大,且是亭台楼阁,雕梁画栋,精美异常,当地官员便选在了这里。
罗财主为了巴结,那真是尽心尽力,今天秦风背的背篓里,便是为了招待这两个锦衣卫,所备的最后一批货物了。
秦风眼瞅着一群人进了别庄,这才回过神来,心道:“人家穿的服饰如何,跟我有什么相干,又穿不到我身上,却发这一晌呆,真是好没来由。”
心虽如此想,却不由得心中浮上自己穿着这两人的服饰的样貌,嘴角含笑,直如已穿在了身上。
只过得一刻,便即醒悟,顿顿脚,“呸”一声道:“见鬼么,饭都吃不饱,哪来的这般好衣去穿?”
秦风除了在学堂窗下听韩先生讲课,平时那是一刻也闲不下来,无怪乎人都喊他‘疯猴子’。
此时既决意不急着回镇里,便想在别庄附近转一转,一者,刚刚吃饱喝足,需要闲步一下,消一消食。
二者,看看能不能寻点野花野果,奇石怪木,听闻韩先生却是喜欢收罗这些物件。
秦风面上不愿承认,其实心中明白,那韩先生是为了他才停了今天的授课。今日正好空闲,也该为韩先生做点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