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原本不复杂,只是原伊表达得不够清楚,东挤一点,西挤一下,加上所有的事情程默都是从季子林口中得知的,而季子林自己本身知道得也不多,信息有限,听起来自然就费力。
程默每说一句,原伊就跟着点一下头,不插嘴,不提问,静静听着,乖到不行。
“……既然我说的都没错,行了,那我现在清楚是怎么回事了。”
原伊还是有点不放心:“你真的清楚?”
“清楚了。”程默点头。
闻言,原伊突然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心里也忍不住高兴,总算是有人相信她做这些事的出发点是为了帮人,而不是把她当成一个无理取闹的疯子。
这么一想,她忽然发现自己的运气也没那么差,至少还让她碰到像程默这样的好人。当然,季子林为人也不错。
不过原伊的好心情不会维持太久,因为程默是出了名的又麻烦又难搞,他不可能一个问题都不问就这么轻易让你过关,——追根究底,才是他的作风,也是他强迫症的一种表现。
“清楚了,就是还有几个疑问,可能还得等你回答后,我们才能接着进一步讨论。”程默突地说。
本还在乐呵着的原伊,听到他这句话,不免皱眉:“你怎么有那么多问题。”
“因为我是人,会思考,加上每个人对事情的看法都不一样,我会有疑问也是很正常,这说明这件事本身也存在着问题。”程默总得能回答得特别冠冕堂皇。
说大道理,原伊自知没那个口才能说得过他,只能认命道:“你还想问什么。”
她以为程默是有些地方没听明白。
程默没有急着讲,只是目光幽深地看着原伊,直到原伊憋不住,反过来催促他快点说,程默才不紧不慢地把问题扔出去。
“首先,琳娜的死,是警察告诉你的吗?”
原伊愣愣地说:“这件事新闻不是已经报道了吗?很多人都知道啊。”
“我问的是她的死因,是警方告诉你,琳娜是吃完王竞的蛋糕后才死的吗?那是普通的食物中毒?还是故意添加上去有毒化学物?只要有蛋糕的残骸,这些东西一验就能验得到的。”程默没给原伊半点反应的机会,一口气连着问了她好几个问题。
听完,原伊脸色由最初的轻松,再到诧异,最后是难以置信。
半天她才磕磕巴巴挤出来一句:“没、没有,警察什么也没说,就说循例调查,问了几个问题后就走了……”
但就是因为这样,她才觉得琳娜的死因可能不简单,但出于正在调查阶段,又不是办案人员,警察才需要对她守口如瓶。
“所以这也是你的猜测?”程默追问。
原伊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答话,只能发愣地看着他,只是看着看着,忽然觉得眼前这张脸似乎又变得模糊起来。
程默斜睨着她:“这个问题你回答不了是吗?行,那我们先跳过,接着说下一个问题。不过我要问的这个问题跟现在这个问题有点关联,希望你能回答得上来。”
“什么问题?”原伊再迟钝,这时候也终于察觉到不对劲。
眼前的这个程默,不管是看她的目光,还是说话的语气,都带着一股难以易察但又分别存在着的凌厉感,这让原伊有点怕他。
“为什么你要扔掉蛋糕?”
原伊被他问得一脸茫然:“……什么为什么啊?我不明白。”
“假如,我是说假如你推测的方向是对的,然后你又在不知道琳娜死因的前提下,你是不是认为王竞伤害他们的办法,就是在蛋糕上动手脚?还是你用你那特殊的本事,听到王竞心里的想法,知道他在蛋糕里下毒,准备害人?你认为方宜吃了王竞给的蛋糕就会出事?”程默索性说得更清楚一点。
只是说完,他话锋一转,又解释道:“其实这个问题跟刚才那个问题可以当成同一个问题来问,那就是你的关注点为什么是‘蛋糕’,而不是区别。只是这里面又涉及了其他的猜想,为了避免你听后感觉混乱,我干脆就把这个问题拆开两个问题来问。”
“难道不是这样吗?”原伊表情呆呆的,她说出自己的看法。“琳娜就是吃完王竞的蛋糕后才死的,而王竞也说过要给方宜一个特别的惊喜,然后他就又给了方宜一个蛋糕。按常理推测,一般人都会觉得这个蛋糕很有问题。而且王竞他自己本身就是西点师,蛋糕都是他做的,他想要在蛋糕里面下手也很容易。”
“好,说的挺好的,如果这件事真像你说的那样,一般人确实都会顺着你这样的思路去想,你这样说也没有错。”程默噙笑道,“我都忍不住想要为你的分析而鼓掌了。”
突然被夸奖,原伊很是受宠若惊,精致的脸蛋“腾”的一下红起来,心也开始荡漾。
这时程默忽然又加了一句:“不过到现在也没人证明,琳娜是因为吃了蛋糕,还是因为别的原因才出事的,这又重新绕回我们刚才讨论的第一个问题。”
原伊一愣,经他这么一提醒,才反应过来好像是……
“还有,如果是我,我就不会在蛋糕上动手脚,这种事一查就能查出来的,危险性太大,暴露性太强。心思稍微紧密一点的人都不会选择这种方案。”
原伊感觉自己就好像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还没有高兴完,就迎来一阵透心凉。但是不能否认,程默说的话,也很有道理。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也是最重要的。如果这个问题你能回答得上来,其他问题你都可以不用回答了。”
原伊原本已经黯下去的目光,忽然又亮了起来,闪烁着重新燃烧起来的希望。
这让程默不由自主想起大学时期,曾在往返于学校与宿舍那条绿荫道捡到一只快被冻死的幼鸟。其实严格说起来,那只鸟是秦晴捡的。
程默这个人,爱心和他的耐心一样,都很有限,只限定在某个范围内,而他天生对动物都抱着一种“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的态度,自觉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尤其对猫科那更是谢绝往来。所以遇到这种情况,一般也别指望他能拿出多少爱心。
但是秦晴就不一样了,她跟程默完全相反,什么动物都喜欢,什么猫啊狗啊仓鼠,她都养过。所以当她看到路旁躺着一只奄奄一息的鸟,二话不说,立马就把它带回宿舍,还取下自己盘在脖子上的围巾给它取暖。
不过她也只是“带”回宿舍绕一圈而已,因为半天功夫不到,秦晴就抱着这只幼鸟哭着跑到他的宿舍,让程默救它。
可程默读的是精神医学方面的专业,又不是兽医,自然无能为力。就在他想劝秦晴放弃时,这只一直双眼紧闭的幼鸟,忽然睁开眼睛,歪着脑袋定定地看着他。那样子,就好像人在思考一样。
程默突然觉得有点意思,很想看看它要干什么,接着他就看见幼鸟移动着爪子,试着想站起来。可是它太虚弱了,试了好几次都在中途就又重新跌回桌子。最后还是秦晴看着不忍心,把它抱在手上,才阻止了它这种近乎于自残的行为。
程默不喜欢动物,大动物都一样,可是他喜欢一切不管在顺逆境中都努力向前的人,这一刻,他在这只幼鸟的身上看到这种的坚持不懈、永不放弃精神。
现在原伊给他的感觉就跟这只幼鸟很像,明明已经濒临在死亡的边缘仍不断努力挣扎,不愿意放弃。
可惜现实是残酷的,它总喜欢在人满目疮痍的伤口再狠狠的踹上一脚。那次,程默破天荒带着这只幼鸟去找一位读兽医学的朋友,可是不管他们再怎么细心照顾,这只幼鸟最后还是没能撑过那个冬天。幼鸟死的时候,秦晴还把两只眼睛哭成了核桃,伤心难过了整整一个星期才重新振作起来。……当时的秦晴,也是真的单纯。
程默沉默了一下,收拾好心情,这才在原伊满是期待的目光中,把最后一个问题说出来。
“王竞对付她们的动机。”
他说:“只要你能把这点解释清楚,其他的我都不会再问,也会百分百相信你。”
可是原伊嘴巴张了合,合了又张,愣是半天都挤不出来半个字。
因为答案她根本就不知道,这个问题她甚至连想都没有想过……
程默却好像早就猜到她会有这种反应,脸上表情出奇的平静。
他等了好一会儿都不见她开口,磁性般的声音这才轻轻响了起来:“没话说了吧,没话说那就换我来说,而且还是按你刚才所说的‘常理’来推论。”
原伊双手不自觉地揉搓着膝盖上的衣物,这个动作无疑中泄露出她内心的不安。
程默注意到了,却当作没看见。
“你发现了没有?你说的那些事情全部都是你听到的,感觉到的,自己想象的,再综合自己的想法判断的,完全没有真凭实据,哪怕只是一点点、一点点的实物证据都没有。”
原伊垂下眼帘,目光死死地盯着地板上某一个点看。
“你知道王竞跟她们是怎么认识?又是认识多久的吗?”
“你知道他和她们之间真正的关系吗?”
“你试着去了解过他们吗?”
“伤害一个人总得有理由,杀人更得有动机,王竞为什么要这样做,这些你又知道吗?”
“你什么都不知道,却口口声声说王竞想要害她们,这样你让别人怎么相信你。”
程默一连串的追问砸下来,原伊突然间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抿紧的嘴唇开始轻微地颤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