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杰来到了大明宫前,看到武后怒气未消,弯腰施礼,小声道:“天后召我?”
武后道:“徐有功就是一头犟驴,死心眼儿。”
狄仁杰陪笑道:“这正说明天朝选人选对了。执法人如果个个和稀泥,刑部岂不形同虚设?此案原本刑部主事胡山、贾里办理,办成错案,我们经过二次亲临核实,方才纠正过来。”
“办错是必究的。”武后道。
狄仁杰道:“我们已禀告中书侍郎薛元超,待处理。”
“怀英,华原县令失职,我意将其调任鄠县县令,培养一个官员不容易。”
“李林不只是失职,而是有意陷害县尉,其人背景复杂,仍需深查。”
武后武断的说:“不用查了,到此为止。我命你到政事堂办理。”
“遵命。”狄仁杰违心的应了。
武后领着众裙钗离去。
狄仁杰办完公事回到家里,展开员半千的陈情表细看,只见上面写道:
巨某言臣贫穷孤露,家资不满千钱,乳杖菜换,朝夕才充一饭。有田三十亩,有粟五十石,闻陛下封神岳,举英才,货卖以充粮食,奔走而归帝里。京官九品,无瓜葛之亲,立身三十有余,志怀松柏之操,不能籴贱贩贵,取利于锥刀。斗酒只鸡求举,将何以办?皋投进款,奉敕送天官。捧以当心,似悬龙镜;家乏以守,若戴鳌山。于今立身,未蒙一任,臣恨不能益国,死将以选地,不赐臣一职,剖判凝滞,移风易俗,以报陛下神恩。若使臣平章军国,燮理阴阳,臣不如稷契;若使臣士载成赋,一代称美,臣不如左太冲;若使臣荷戈出战,除凶去逆,臣不如李广。若使臣七步成文,一定无改,臣不愧子建;若使臣飞书走檄,援笔立成,臣不愧枚。陛下何惜玉阶前方寸地,不使臣披露肝胆,抑扬辞翰?请陛下召天下才子三五千人,与臣同试诗、策、判、笺、表、论、勒字数,定一人在臣先者,陛下斩臣头、粉臣骨,悬于都市,以谢天下才子。望陛下收臣才,与臣官,如用臣刍尧之言,一辞一句,敢陈于玉阶之前。如弃臣微见,即烧诗书,粉笔砚,独坐幽岩,看陛下召得何人?举得何士?无任郁结之至?
狄仁杰看完,大手在案子上一拍,赞道:自信、果敢、狂放!真乃狂生也!这就是员半千!这就是真实的员半千!员半千因情运文,因情运气,才气汪洋,自由奔放;指斥问难,彰显心迹。助成活脱高亢激越之文气与员半千狂士形象浑然融为一体。
员半千求官,不是迂回曲折的委婉诉说,而是开门见山,单刀直入。勇敢地露己之短,谈己不足,先抑后扬,再宣扬自己的长项,不至于让人感到他在自吹自擂。相反,人们倒从他的自我暴露中看到了他的天真纯朴、耿介无欺,没有半点卑躬屈膝的可怜相,大有纵横家之遗风。
狄仁杰再看落款,是员半千于永微二年三月写的,才三十来岁,直接上书唐高宗推荐自己。直言快语,酣畅淋漓。好一个坦荡的君子!只可惜被李义府截留,未达高宗,一晃过去了二十多年。人生有几个二十多年?歹意压制人才、打击人才、埋没人才,无异于谋财害命啊!我一旦有机会,一定要把员半千的《陈情表》奉上,竭力推荐,为国献上栋梁。
“老爷,中书侍郎薛元超派人请你去中书省。”管家狄忠来报。
狄仁杰说声知道了,起身便去。
过了几天,县令李林调任鄠县县令,员半千调任武功县尉。从信差专程送来的狄仁杰书信,得知薛元超与狄仁杰的良苦用心。李林虽暂时没被削职,但仍在深查。自己调任武功县尉,换换环境,远离是非之地,起码李林鞭长莫及,以免其策动其旧部滋事生非。员半千平时钦佩薛元超、狄仁杰二人,此时更感温暖。员半千让信差捎回自己的回信,深表了谢意。只是还有缺憾,就是好友骆宾王从武功主薄调任长安主薄,年前已经赴任。他前脚刚走,自己后脚跟来,二人竟没有见面的机会。好在武功县令张擅乃唐朝开国功臣张公瑾之子,为人正直,与人为善,与之相处,甚感快慰。
转眼到了阳春三月,员半千正在衙内整理钱粮账本,忽见县令张擅手持一封信走来:“员县尉,刚才信差送来一信,我还以为你下乡去了,代为收下。刚好路过这里看到你,给你吧。”
员半千接过,急忙拆开,一看是师母魏惠亲笔。原来是师母病危,急见员半千一面。员半千如雷轰顶,举着信双腿跪地,这个从不流泪的铮铮铁汉,竟泪如泉涌:“师母,半千对不住您对我慈母般的照料!半千枉读诗书、为人愚钝,不会变通,拮据大半生,不能奉孝在侧,我愧对与您啊!”
县令张擅急忙过来,扶起员半千:“员县尉,莫要自责。自古忠孝难以两全,你是身不由己。”说着从袍内取出十两银子,交给员半千:“这是我刚才办事剩下的十两银子,你刚来武功,手头紧张,你拿去,算是我对你师母的一点敬意。”
员半千不接:“我无功受禄,哪能行?”
张擅道:“刚才,我是说对你师母的一点敬意,不是对你,请收下。”
员半千摇手:“张县令,我攒的有钱,哪能让您破费?!”
张擅真诚的说:“县尉,光靠自己的一点薪资,哪能行啊。你师父是王义方,你师母一定是魏征夫人的侄女裴惠。我从小跟着父亲去魏征伯父家里,见过裴惠,人挺善良。王义方乃当代名士,虽已故去,但其好名声依旧留世。想当初,魏征与家父交请笃厚,几乎无人可比。今天,我拿出区区几辆散银,以解燃眉之急,难道不行”
员半千道:“久闻县令廉洁奉公,没有积蓄,我哪能让县令破费,谢过了。”
张擅笑道:“我本人是无积蓄,可我有父亲撇下的老底。我可以给你讲实话,当年,我父跟着李靖平定东突厥,立功无数,官拜邹国公,为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那时太宗奖赏丰厚,家资万千,足够我啃老了。”
毕竟初次相交,员半千还是不好意思。
张擅正色道:“半千,难道你还怕我讹你吗?”
员半千嗫嚅,只是苦笑。
张擅硬是把银子塞进员半千的袍子里。
员半千甚为感动,抱拳道:“谢谢县令的恩情!”
张擅催促道:“你快快回去,这里有事,由我顶着,放心吧。”
员半千拉来自己的黄骠马,翻身骑上,向县令拱手告辞。
员半千策马如飞,沿着官道,向远方奔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