泗州涟水县城正街中段路南有一个寻常院落,器用屋宇,皆极简陋。在后堂卧室里,围着一圈人,关切的望着病床上的王义方老夫人裴惠。老夫人僵卧着,脸色苍白,嘴里不住的念叨:“半千回来没有?半千快回来吧?”
贴身养女柳柳安慰道:“快回了,请娘亲安心。”
“快扶我坐起。”老夫人一听员半千快回了,马上挣扎着要起来,“我要见见我的孝顺徒儿员半千。”
王义方的子孙们忙七手八脚的搀扶老太太,在她的背后垫上一摞被子,让她坐正,以便舒服一些。
老夫人陡然来了精神,摆手让子孙们退下,拉着柳柳的手,深情的说:“柳柳,你是我和你爸王义方在去莱州的路上拣的一个弃儿。那时你才五六岁,还不懂事。现在你已二十三岁了,又孝顺又善良。我把你许配给员半千,你要好好待他,我死了也就心安了。”
柳柳脸红了,羞涩的说:“母亲,这话你都说了多少遍了。半千哥哥是个世上难找的好人,我谨遵母命就是了。
“谨遵母命,好好。”老夫人喃喃着,突然又喊员半千已故的妻子何娟的名字,“何娟,娟娟。”
柳柳忙给老夫人揉捏太阳穴,说:“娟娟姐已升入天堂,就别老提她了。”
老夫人平静的闭目坐着,好像没听见,陷入遐想之中:
贞观年间,王义方正在授课,屋子里坐着青年员半千、何彦先、卢照邻、何娟娟等学生,徒儿们认真听讲,员半千分外贯注,以致下课了,师兄弟散了,员半千仍在凝思默想。裴惠正在厨房做饭,看到何彦先的妹妹何娟娟上去捂住员半千的眼睛,员半千掰手,何娟娟就是不肯松开。员半千叫着别胡闹了,何娟娟不理,员半千一使劲掰开,何娟娟笑着跑开了。何娟娟喜欢员半千,经常粘着员半千,比如割草,娟娟总爱和员半千在一起割;比如下河捉鱼,娟娟总给员半千混浊水,让小鱼浮上来,好让员半千捉。等等等等,裴惠做媒,让员半千娶了何娟娟。二人恩恩爱爱,又孝敬她和王义方二人。谁料,数年前一场特大暴雨下了三天三夜,发了洪水,洪水卷走了王义方家的一只羊,向涟水河飘去,何娟娟一看,分外着急,这是师母辛辛苦苦养的一只大肥羊,可不能丢了,忙凫着水去捞,被一个浪头打下水底,顺水流向涟水河里。
员半千等人闻讯,带着人去捞,捞了大半天,在对岸窟窿嘴捞上来时,欢蹦乱跳的何娟娟,竟是一具尸体。
员半千抱着何娟娟走在水里,极度的悲伤,使他浑身颤抖不已,他干瞪着双眼,欲哭无泪。
“两岁的圆圆没娘了啊!”水中的员半千痛苦万状的喊着。
“何娟娟!”老夫人大叫一声,背过气去。
柳柳清楚老夫人又想起员半千的妻子何娟娟,心中难过,忙呼唤:“娘亲,娘亲,我在呢。”
良久,老夫人缓过神来,抓住柳柳的手:“员半千一回来,你们就成亲,他虽然比你大,可大了知道疼人!我要亲眼看到你们成亲!你再说一遍,好吗?”
“娘亲,我都说过一百遍了,我同意!”柳柳轻轻抚摸着老夫人的肩头,坚定的说,“我这辈子非员半千哥哥不嫁!”
柳柳小时候跟着义母裴惠去魏征的宰相府走亲戚,亲耳听到姑爷魏征向裴惠夸赞员半千,说王义方的徒弟员半千,是他见过的最贤良的书生,将来以后必定闻名世界。柳柳自此记住了这句话,一直对员半千有深深的敬意。员半千平常对老师王义方、师母裴惠比他们的亲儿子还孝顺,柳柳都看在眼里,更是对员半千敬重。特别是义父王义方死后,员半千与何娟的哥哥何彦先,为老师王义方守孝三年,把裴惠照顾得无微不至,柳柳对员半千由敬重而产生了爱意。义母让她嫁给员半千,柳柳不但没有丝毫的犹豫,反而内心十分高兴,一口应允下来。
老夫人道:“想当初,员半千十二岁举圣童,提亲的人一直不少。半千二十岁时,礼部尚书李义府做媒,将当朝宰相许敬宗的女儿许翠说给员半千,员半千嫌弃他们二人恶名而坚辞,得罪了二人,员半千自此仕途无望。员半千娶了何娟娟,没想到娟娟早丧。真是苦人儿。”
话音刚落,只听马蹄嘚嘚嘚嘚的声音传来,柳柳出门一看,果真是员半千回来了,回屋高兴的喊道:“娘亲,半千哥哥回来了!”
“你咋还叫哥哥?”老夫人责怪道。
柳柳急忙说:“习惯了。”
说话间,员半千跨进屋来,一看师母稳稳端坐,两眼忘情的看着自己,一种慈母般的感觉涌上心头,扑通一跪,喊道:“师母,半千不孝,给师母赔罪了!”
“起来,我有话说。”老夫人道,“我叫你回来,就是让你和柳柳成亲!”
员半千愣了:“师母,你,你,你,你糊涂了吧,柳柳是我妹妹!”
老夫人道:“我现在清醒的很呐!你老师王义方临终嘱咐我,半千的媳妇丧了,你一定给他娶一个。半千孤身一人,没有媳妇谁照顾他?我不能忘了你老师的话,辜负了你老师!”
员半千连连说:“不行,不行,柳柳才二十三岁,比我小多了,莫怪孩儿我不能从命。”
“你,你,你、、、、、、”老夫人气得发了一个昏,歪倒在一旁。员半千与柳柳又是掐人中,又是拍胸膛,慌了好半天,老夫人方才醒来,说:“我时候不多了,我要亲眼看到你们俩成婚!”
柳柳看员半千还是不肯答应,鼓了鼓勇气,激将道:“员半千,你嫌我小,只是找借口;你是从内心里烦我!不愿意拉倒,别气着娘亲!”
员半千委屈道:“柳柳,我的女儿圆圆都二十四了,她比你还大一岁,你说咱俩合适吗?”
柳柳坦率的说:“有什么不合适?圆圆虽大我一岁,可已经嫁人;你我都是孤身一人,理应互相照料。这世上亲人,我们还有几人?缘分可遇而不可求。你说呢?”
员半千支支吾吾,难以应答。
老夫人突然大声干咳,咯喽咯喽的起痰。
柳柳向着老夫人扑通一跪,说:“娘亲,我跪下了,你醒醒!”
员半千看看老夫人干瞪着自己,也身不由己的跪了下去。
“儿女成亲了!”老夫人声嘶力竭的也是微弱的喊了一声,咽气了。
员半千与柳柳大哭起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