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陵地处南阳郡(今湖北十堰市房县),距离邯郸一千五六百里,李慎驱车一路向南八百里先到颍川(今许昌),转向西南经河内(今南京)六百里便进入南阳郡境内,这时再西向二百里便能到达房陵,这里虽不至南方,但已进入昔日楚境,星罗棋布的布满了川泽,距长江边上的楚国故都郢都也已不足四百里。这段路虽远,但秦朝完成统一后书同文、车同轨,修了大量驿道,李慎沿着驿道一路驰行倒也畅快,只是需时常应付道卒查验,好在庄园经营生意,经常往走于各地,通关文书倒也齐全,可也难免需拿出钱两打发刁难,这一走竟也走了一个多月。
李慎见离房陵已不远便放满了速度,已是初春,南方已微微泛绿,他从小长于燕赵之地,满眼望去都是荒原大漠,从未见过如此林泽交杂的南方景致,倒也觉得心旷神怡。一日来到一处湖边,放眼望去,这是一座大湖,湖内星星点点的有几块湿地,湖边、湿地边密密麻麻长满了芦苇,芦苇遮挡视线实在看不出这座湖到底有多长多宽。湖边有一条小路,似有人迹,李慎抬头见日头西去,已近黄昏,心想:“这楚地果然广袤,不似中原地区十里一镇,百里一城,刚才错过了一处驿馆,现在看来天黑前便找不到落脚的地方。”想着便驱车上了小路,走出二三里,隐约见到一座大山,山脚下散落着十几户农家,知是一座村落,刚想入村投宿,就听后面传来声音,他回头一看,一队三四十人的秦军正气势汹汹而来,李慎心知这伙人的目标不是自己,忙打马向路边一靠,让出一条通道。秦军没有逗留,领头的斜眼看了李慎一眼便匆匆带人向村落赶去。
村中有人正在屋外打水,见了秦军大声疾呼:“官兵来了,快跑啊!”喊完就见屋里屋外开始有人不断出来向山上跑去,秦军见了立即加快脚步,向村民奔去,有十几名村民先上了山,其余六七十名被秦军堵在了村子里,李慎望去,这些被扣住的村民只有几个壮年男子,其余的不是白发苍苍的老者,就是不谙世事的孩童,还有十几个庄户打扮的妇女,心里不由一紧。
秦军不再追赶上山的人,而是将村民们驱赶集中在村外一块儿空地上,然后将那几名男子捆绑起来押到一边。这时天色已黑,秦军点起了火把,领头的站在村民们面前喊话:“陛下有令,要征召役徒赴咸阳修建阿房宫,你们下邑村要出二十个人,限四月初一前抵达咸阳。”
他此言一出村民们顿时哗然,被押的那几个男壮年也开始挣扎起来,那头目大声呵斥也不起作用,便命令几名秦兵上前抽了两鞭子,这才都安静下来,村民们见秦军动了手,也都不再喧哗。
李慎在远处听得目瞪口呆,看这村子连带逃跑的只有百十人口,男壮年顶多二十多个,真要征走二十人岂不是掏空了村子?剩下的老幼妇孺还怎么生计?果然就见一名老者站出来对秦军头目说:“军爷,非是我们敢违抗皇命,去年已经征了我们村十几个人去修长城,年前只回来七八个,不是说徭役两年一次,几个月还没过,怎么又来摊牌了?”
那军官手中鞭子一挥说:“这我不管,是陛下的命令,赵丞相亲自督办的,你要有疑问就去咸阳问他们去吧,今天必须有二十个人跟我走!你们不是出不了人,刚才逃上山的都是劳力,叫他们回来不就成了?”
老者又说:“我们怎敢违抗皇命?这二十人实在太多了,眼下马上就要春耕,人都被征走了,收成怎么办?今年的皇粮恐怕也交不上了呀。”
那军官恶狠狠的说:“壮力既然不肯去,那就只能另找人了,今天说什么我也得凑齐二十人。”说着手一挥几十名秦军就要上前抓人,村民们又是一阵骚动。
李慎远远看了,心里暗暗同情,心想:“这秦二世比他老子还过分,嬴政修长城是为了抵御匈奴,修坟也是社稷所需,封禅大典是表彰自己天下归一的功劳,虽然劳民伤财但好歹事出有因,他以一国之王一统天下,倒也消受得,您秦二世黄口小儿算什么东西?也照样学着大兴土木,修阿房宫除了满足自己享受又能有什么用?”
想到这里他起了悲天悯人之心,于是回到车上,取出放钱的包袱,心想自己留下的信中让庄园备好钱财派人到房陵与自己汇合,眼下房陵已不远,留个二三斤也够用,便倒出一些,这时包袱中还剩十斤铜钱,他系好包袱,拿着走了过去,对那军官说:“军爷,小弟有理了,我听老人家说得有理,这前脚抓人,后脚他们就断了生计,总归有些不妥,还请通融一二。”
那军官冷冷的打量着他冷笑着说:“呵呵,我要是通融,那上司那边如何交差?你又是何人?为什么替他们说话?莫非也是这村中之人,要不要过来凑凑人数?”
那老者说:“这位公子不是我们村的人,还请自便吧,莫要趟这番浑水。”
李慎问老者:“大人,不知为何这里徭役如此之重?我从邯郸来,一路上没见到这般征役徒的。”
老者叹了口气说:“公子不知,先皇横扫六国,楚地的抵抗最坚决,当年李信二十万大军在楚国一败涂地,最后还是靠着王翦率六十万人来才灭了楚国,始皇帝对楚国最为忌恨,这才加派赋税徭役啊。”
李慎心想:“听说王翦灭楚带来的六十万人是秦国全国的兵力,嬴政自然坐立不安,那王翦为了消除嬴政的猜忌,不停的要钱要地,这么一来嬴政虽然宽了心,毕竟肉疼,这笔账自然要找楚国的百姓来算了。”
他对老者一拱手说:“多谢老丈指教。”回头对那军官说:“军爷,二十人对这个村来说实在太重了,要不您抬抬手?”说完将装钱的包袱递给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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