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夜的午夜刚刚来临, 在一片爆竹声里, 安怀瑜辞别, 踏上回京的路, 他化成人形才十七岁, 正是少年英雄建功立业的好时候。
年初一的俗规是不能睡懒觉, 怕新的一年会懒惰, 所以所有人都起的很早。
谢桁自己穿了新衣,又替秋逸竹选了一件青色绣竹叶的衣服放在火笼边上烤热了,才把手搭在自家媳妇的额头上轻轻揉着, 叫他起床。
秋逸竹醒过来往谢桁的方向蹭着,找到谢桁的腿之后用额头抵了抵,然后趴下不动了。
谢桁也不阻止, 继续用手揉着他的额头, 看着自家小媳妇不知不觉间跟自己撒欢撒亲,像只被主人逗醒的小狗。
缓了半刻钟, 秋逸竹睁开眼抓着谢桁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才缓缓起身接过依旧温热的衣裳穿在身上。
等下了床秋逸竹才发现:“大哥, 我们的衣裳是一样的?”一样的样式一样的料子, 只是颜色不一样。
谢桁勾了勾唇笑道:“嗯, 这是碧琴赶在年前新做的, 我看还不错, 就拿出来穿上了。”
“嘿, 嘿嘿”秋逸竹笑弯了眼睛, 呲着一口白牙使劲往谢桁身上看, 看一会儿就笑一声,傻的很。
谢桁看着他犯傻,不由的也轻笑起来,唇角一直勾着,眼神温柔而宠溺,眼里是自己都不知道深情。
太阳从山顶露出头来,谢桁打开房门携着秋逸竹走了出来,刚走出院子门口,就看到谢家仆人整整齐齐的跪下,行了一礼后大声说道:“小人/奴婢恭贺主子二爷过年吉祥。”
“行了。”谢桁笑道:“你们倒是机灵,这就讨上赏钱了?”
青山回道:“小人不敢,只是今天是过年的头一天,按规矩要给主子二爷磕头的。”
谢桁道:“起来吧,只是家里二爷当家,要赏钱我可没有,你们呐,得问二爷要。”
青山碧玉一行人看向秋逸竹,秋逸竹红了耳朵尖尖:当家什么的太害羞了。话虽如此,秋逸竹表面上还是很镇定,他从怀里掏出荷包递给为首的碧玉道:“拿去分了!”荷包里装了一把银窠子,银窠子两个加起来得有半两,算是大赏了。
“谢主子,谢二爷赏。”碧玉欢喜的接过荷包笑道:“早饭都做好了,二爷是要在屋里吃还是到院里吃?今日暖和,院里的梅花开的好,二爷要看看梅花么?”
秋逸竹性情雅致,碧玉清楚不过,这才大着胆子提出这个提议。
幸好她猜对了,秋逸竹点头道:“院里吃吧,你们找几个干净的坛子,再去后院的竹叶上采些雪来,我要酿酒。”
“是,奴婢知了。”碧玉笑着退下。
谢桁牵着秋逸竹道:“你要酿梅花酒?”
秋逸竹“嗯”了一声说:“梅花酒要用竹叶上的雪水酿才最好喝。我们这里暖和,往年梅花开的时候雪早就化完了,今年比往年冷,雪还留着一些,正好用来酿酒。我多酿几坛埋在园子里,放的时间越长越好喝。”
男人爱喝酒,谢桁也一样,只不过以前他不喜欢红酒的味道,一个人喝白酒又觉得没意思,所以大多数时候都不喝。如今有媳妇陪着喝酒,媳妇还有酿酒的好手艺,日子真是好的不能在好了。
谢桁心里乐滋滋的,不由得献殷勤道:“我记得后山还有一片竹林,吃完饭我再去采些竹叶雪,等梅子熟了还能酿梅子酒。”
“好,我也去。”秋逸竹点了点头。
早饭是鸡丝梗米粥,切的薄薄的火腿片,腌的辣白菜和腊肉炒笋干。还有一碟梅花糕一碟糯米糍粑。
梅花糕香甜可口,秋逸竹喜欢,谢桁便把整碟糕点全放在秋逸竹面前道:“多吃点,喜欢就再让厨房做。”
“大哥也吃。”秋逸竹夹了一筷子火腿放在谢桁眼里说:“玉团呢?叫它出来吃糕点来,糯米团子它肯定喜欢。”
谢桁嗤笑一声说:“只要是吃的,就没有它不喜欢的。也罢,放它出来透透气。”说着,用神念唤出玉团。
“主人~小仙女~”玉团刚一出现就看到桌上摆的糕点,立刻急不可耐的冲往桌子上。
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一团白色的火焰从斜后方杀出来直直挡在玉团面前。“烤玉团”留下的阴影太深刻,玉团看到火焰的第一反应先是捂住屁股,然后一跳一跳的飞到秋逸竹面前假哭道:“小仙女,救我,玉团不要烤屁股,呜呜~”
秋逸竹还没来得及说话,谢桁便接话道:“还假哭?说说,阿佑放在里面的糕点都被谁吃了?十盘,一个晚上,你吃的渣都不剩,连盘子都舔的干干净净,你是猪精吗?”
谢桁心里怨念颇深,前几天秋逸竹凭着谢桁的记忆用空间里的灵果做了水果蛋糕,成品很不错,香软清甜,谢桁这个平时不大吃糕点的人都忍不住吃了好几块。
秋逸竹见他喜欢便多做了一些,用食盒装着放在空间里,想着保鲜又方便,随吃随取。两人离开之前专门给玉团留了一大份,并且嘱咐它不能动食盒。
谁知仅仅过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大早上谢桁去取糕点的时候才发现食盒里一无所有,连盘子都是干干净净的,亮的能照出人脸来。
空间里只有玉团一个活物,始作俑者是谁不用说,谢桁大怒,抄起手边的木铲就给玉团来了一下,对,就像打苍蝇那样来了一下,结果就是玉团晕了小半天。
虽然秋逸竹及时出现安抚了谢桁,但这个仇谢桁到现在还记着,看到玉团就忍不住想教训一番。
玉团捂着屁股藏在秋逸竹怀里小声道:“我又不是故意的,小仙女做的糕点太好吃了,忍不住嘤!”
火球唰的一下变成大火球,秋逸竹连忙拉住自家大哥的衣袖求情道:“大哥,别生气,玉团就这性子。”
谢桁看了一眼玉团,没说话,却听了自家媳妇的劝吃起饭来。
玉团高兴的围着秋逸竹飞了一圈,嘴里欢呼道:“哦耶,小仙女最好,呀呀!玉团喜欢小仙女,最喜欢小仙女!”
秋逸竹用两根手指捏着玉团的翅膀放在糯米团子旁,又笑着补充了一句:“现在收拾起来不轻不重的没意思,它也不长记性,大哥不妨先攒着,等它犯错的次数多了加在一起,再好好想个法子收拾一顿,让它长记性。”
“啊,呃!”玉团吓得打了一个嗝,糯米团子噎在喉咙里半天缓不过气。
谢桁眼睛一眯,觉得自家媳妇这个提议真的不错,于是笑道:“还有阿佑有办法,那就这么决定了,先放过它,等以后……”谢桁冷冷的看着玉团:“呵……”
“小仙女……”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玉团眼里流出来,它发动眼泪攻势企图讨好秋逸竹,“小仙女,你怎么啦?你是不是不爱玉团了?”
秋逸竹夹起笋干放在谢桁碗里,然后笑眯眯的说:“其实我也很生气,我专门做给大哥的,被你吃光了,害的我重新做了一遍。”第一次做的和第二次做的能一样吗?
“……没人喜欢玉团了,嘤嘤嘤”玉团脸上用灵力弄出两条宽面条泪,吃一口哭一声,可怜的很。
后山竹林不大,长的很好,叶子绿的很,像是被水洗过一样,白色的雪薄薄的挂在竹叶上,要落不落的,晶莹剔透。
谢桁看了看说:“天越来越热,过了今天雪就化完了。”
“嗯,前几天打春,该是春天到的时候了。”秋逸竹看着地上竹叶下露出的褐色尖尖笑道:“今年头一茬嫩春笋都冒出头了,大哥,我们挖几个回去炒着吃吧。”
“好,不过先要收雪。”谢桁手一挥,竹叶上的雪就被灵力牵引起来,落到坛子里。秋逸竹也动手,不大的竹林,竹叶上的雪很快被两人取完。
谢宅里,碧玉和碧翡碧琴采了梅树上鲜嫩的花瓣,去了花蕊和根部,只留下最新鲜的花瓣放在太阳底下晒着,青山磨了酒麯备好。
新年第一天就在梅香和雪的冷香里度过。
离谢宅不远处的废弃磨坊里,一个头戴红绳做妇人打扮的年轻女子突然出现在磨盘上,她遥遥看着村里,望着家家户户贴着的门神桃联喃喃道:
“又是一年了呢?今儿是初几呢?”
磨坊里只有风吹的声音。
女子等了半天也不见有人回答,又幽幽的说道:“大概是初一吧,路上都没人走动呢!初二才走娘舅。”
“初二才走娘舅,为什么一定要初二才能走呢?为什么?”女子喃喃着,神色逐渐狂乱起来,头上的红绳越来越亮,像浸了鲜血一般。
可不论女子如何狂乱挣扎,她始终站在磨盘上,旁边是散落的木头棍子,时间长了已经腐朽,落了一地的木屑渣子。
“为什么?我明明该回娘家的,我要是回娘家就好了,娘~~”挣扎过后,女子逐渐安静下来,抱着自己的手臂蹲在磨盘上,一声轻不可闻的话从她嘴里透了出来:
“娘,女儿好想你。”
正月初一过完就是走亲戚的时候,初二初三走娘舅,初四初五走朋友,初六以后就是走一些没有亲缘但关系不错的好友,一直到正月十五过完,年的余味才渐渐淡去。
谢桁和秋逸竹在落凤村没什么亲人,朋友也不多,本以为没什么人上门拜年,谁知初五初六的时候陆陆续续来了几个人。
来人正是村里和谢家有过交集的几户人家,为首的正是吴童生家的老三,手里提着两坛酒,看到谢桁远远就笑道:“过年好,我来找你们喝酒。”
说着,得意的把手里的酒显了显说:“醉仙楼里的梨花醉,我等了小半个时辰才买了五坛,给我家老爷子留了三坛,剩下的都在这儿了,怎么样,喝不喝?”
身后的其他人也拿着手里的年礼吆喝道:“对,我还带了柿子酒,又香又甜。”
“嘿,我带了鸡蛋,自己下的,炒个蒜苗当下酒菜。”
“都看我都看我,哈哈,我把家里卤的猪头肉给切了半斤,我那媳妇儿到现在都不知道,啊嘿嘿,快进去。”
吴老三打趣道:“林二虎,你这会儿笑的美,小心回家挨揍,你那媳妇儿,哎哟哟!说不得,说不得啊!”
周围一片打趣声,林二虎也不恼怒,摸着脑袋憨笑道:“我那媳妇是顶好的,我知道,你们都嫉妒我,羡慕我有一个漂亮又能干的媳妇,哈,不睬你们。”
林二虎憨厚,家底不富裕,所以娶了个远处山里的媳妇,媳妇人长的好,孝顺长辈,就是性子太利落了些,像个汉子,嫁进来后操持家务孝敬公婆,里里外外一把抓,能干的很。
当然,教训起林二虎来也是一套一套的。众人都知道林二虎家的情况,平时也爱打趣他,林二虎都憨憨的,逼急了就说自家媳妇好,特别好之类的话。
谢桁和秋逸竹把人迎到屋里坐下,碧玉碧翡上了茶,又拿出新鲜的瓜子、软梨和花生糖块放在桌上。
秋逸竹招呼道:“大家喝茶,暖暖身子。我让厨房里做几个下酒菜,边吃边喝。“
冬日里水果稀少,众人喝了茶,纷纷拿起桌上的软梨吃。
吴老三才要吃梨,抬眼却看到谢家丫鬟端着苹果进来了,“鲜苹果?这可是好东西!”
谢桁见状笑道:“今天刚拿出来的苹果,味道不错,挺甜的,你们往兜里装几个,回去给孩子吃。”
盘子刚放到桌上吴老三就迫不及待的抓了一个,咬开一大口,吃了才急忙说道:“我打小就爱吃苹果,每年苹果还没熟我就能吃,酸的牙都倒了还不肯忌口。可这东西就是不经放,熟的三天就坏,生的放十天半个月就生虫,气大的很。”
谢桁剥了一个桔子递给秋逸竹说:“我也不会弄这些东西,阿佑在书上看到法子便试了试,没想到稀里糊涂的就成功了,你喜欢就多吃些。”
“嗯嗯。”吴老三吃的欢乐。
林二虎抓了一个苹果捏在手里却不吃不停的摸着,秋逸竹见状笑道:“二虎怎么不吃,不喜欢的话还有桔子和软梨,吃一个吧!”
林二虎的领居李至诚笑了笑说:“别管他,这肯定是给他媳妇留的。”
“嗯?”秋逸竹没反应过来,“二虎这么疼媳妇?”
谢桁斜眼看了自家媳妇一眼,意思是:“我不疼你么?”
秋逸竹连忙冲自家大哥笑了笑,要多乖巧有多乖巧,生怕安抚不了自家醋桶大哥。
谢桁也不会真和他计较,揉了揉自家媳妇的头发就等李至诚解释。
李至诚“嘿”了一声笑道:“他要当爹了,这几天正是孩子闹腾的时候,他媳妇吃啥吐啥,就果干核桃之类的果子蜜饯还能吃几口。我家存的果脯核桃都被他搬干净了。”
“原来如此。”秋逸竹点了点头,从这话就能听出来李至诚和林二虎关系不错,而且谢桁出事的时候这两家的长辈都曾帮秋逸竹说过话,秋逸竹顿了顿说道:
“这是大喜,恭喜二虎了,等孩子洗三我和大哥肯定来沾喜气。”
林二虎憨憨的笑道:“一定要来,嘿嘿!”
说到这儿一直寡言的李青突然抬头插了一句话说:“二虎,记得给你媳妇说别靠近河边那个塌了的磨坊,那里不干净。”
其他人静了静然后纷纷说道:“是啊,你媳妇刚嫁进来时间不长,不知道那些事儿,要小心些。”
“不干净?”谢桁开口问了一句,“能说说吗?”他受凤凰所托,要顺带管理一下精怪,离他远的不说,近了肯定要管一管,所以他和秋逸竹对这方面的事情比较注意。
吴老三放下手里的苹果叹了口气:“这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那会儿我们都还小,村里赵家娶了一个媳妇,听说那媳妇嫁过来的时候家里还不错,开了一个酿酒的作坊,酿的酒方圆百里出了名的,那时赵家家境也好,几十亩良田,赵家儿子还是童生,只比我爹小几岁,所以这门亲事订亲的时候大抵上也是门当户对。”
吴老三嗤笑一声接着说:“说实话,其实是赵家高攀了那媳妇。”其他人也跟着点头,事情发生的时候他们都有了记忆,知道当时的情况。
“事情坏就坏在订亲以后,那媳妇的父亲生了一场大病,救不好,为了不让女儿因为守孝而耽误了出嫁的好时候,那父亲硬是用了偏方活到女儿成亲。那媳妇出嫁以后没几天,他父亲就去了,留下一个酿酒作坊给她娘,他娘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三个月都没到,她家的作坊就倒了,可这媳妇一点都不知道。”
“这媳妇不知道可赵家人知道啊,赵家娶这媳妇本就是蹦着银钱去的,如今这媳妇娘家的作坊没了赵家自然就变了脸色,赵家老母每日打骂这媳妇不说,三天两头的逼这媳妇和离,这媳妇那里肯?”
“赵家老母便想了一个法子,赵家童生是读书人,最重脸面,年夜前一天请了几个交好的读书人在家里吃席,平日里作陪的女主人都是赵家老母,那日赵家老母却硬要那媳妇去招待客人,临行前还好心给那媳妇了一碗解酒汤。”
“那媳妇高兴啊,以为婆婆终于要对她好了,欢欢喜喜的去招待客人了,谁知客人刚入座不久,酒席还未开始,那媳妇腹中便发出阵阵不雅的声音,还不住的放……”吴老三的脸诡异的红了红,然后硬着头皮说道:“呃,排气。”
谢桁皱了皱眉,这个社会对女子束缚太大,发生这样的事这媳妇恐怕完了。
“那媳妇被赵家老母关进柴房,赵童生气极,也不管那媳妇,随自家母亲搓磨了一晚上。听说还动了族规家法,好好罚了一通。再后来,那媳妇被赵家族人吊死在了旧磨坊里,死的很惨。”
故事讲完,吴老三扯了扯嘴角说:“那赵家如今也糟了报应,赵童生在第二次订亲的头一天死了。赵家老爷也中风了,家里的良田全卖光换了银子给赵老爷治病,最后还是没挺过来,也死了。赵家绝了后,只剩下赵家老母一个,平日里大病小灾接连不断,三年前更是被长虫咬了,跛了一条腿,日子也难过的很。”
秋逸竹涨红了脸没说话,谢桁知道自家媳妇生气,可这个社会族规大于官法,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谢桁揉了揉秋逸竹的手。
安抚完秋逸竹,谢桁又回头问吴老三:“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吴老三笑眯眯的说道:“我姨婆是赵家佃户,一直伺候在赵家老母身边,很得她喜欢,后来赵家衰败把地全卖了,我姨婆也回了老家,这些事都是她亲眼看见当故事讲给我的。”
谢桁点了点头,正巧丫鬟做好了菜,谢桁岔开话题招呼道:“来来来,上好酒,我们今天不醉不归。”
气氛重新热闹起来,大家伙儿全都举着酒杯喝酒,没人把刚才说的故事当回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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