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搜每天都被抢走》 38.黎睿的噩梦

    黎睿避免了一切形容词和比喻, 语言尽量平铺直叙，好让这件事听起来不那么戏剧化。

    萧沐在沙发上正襟危坐，也尽量让自己显得不太过惊讶, 尽管听见黎睿的娓娓道来, 他内心几度惊涛骇浪，恨不能把嘴张得比脸还大。

    黎睿15岁的时候，父亲因为车祸去世。这件事许多人都知道, 但大家都当那是一场纯粹的意外，并不知道从这场事故开始, 黎睿和他背后的家庭就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一切要从黎母说起。

    黎睿的妈妈是话剧团的演员, 天生丽质，心比天高, 奈何总是怀才不遇，无人赏识。起初她因为工作分配不得施展文艺抱负, 后来不顾大龄劣势自学表演，终于考上话剧团当起了演员。但彼时她韶华已过, 即便拼尽全力，也一直与首席无缘。

    一次意外的机会，黎妈得知本省的电影厂有新戏招小演员，兴冲冲地把黎睿送去。没想到黎睿一试即中, 代替她实现了憧憬已久的银幕梦想。

    黎妈从此做起了星妈梦，一面送儿子到全国各地的剧组试镜, 一面给儿子报名补习各种才艺。为此, 黎睿很早就学会了钢琴, 还会简单的竹笛和二胡，会打一套少林长拳，也会变两三个简单的魔术。

    后来黎妈为了让黎睿在拍戏之余不耽误学习和长身体，甚至还逼着当工程师的黎爸辞了职，一起跟在黎睿身边，给他补习和做饭。一家人可谓是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这一根独苗身上，黎睿小小的肩头，很早就背负起了三个人的重量。

    说起来，他也是争气。自拍第一部电影起，黎睿试镜就没有落选过，渐渐地成为了当年一众天王巨星的御用童年脸。从七岁起，黎睿跑遍了大江南北东西内外，也很快混到了争取这些角色不再需要试镜的资历。

    本来这对成年演员来说是个天大的喜讯，但黎睿不一样，他是童星，即便拥有了知名度，好景也并不长久。随着他年龄渐长，尤其是到了男生声音和身高都尴尬的青春期，黎睿的事业也相应地遭遇到了瓶颈。

    黎睿十几岁的时候荷尔蒙旺盛，跟所有男孩一样会长痘痘。黎妈为他着急，试遍了所有护肤品，最后只能诉诸食疗，让黎爸按照中医建议的食谱做饭。于是每天中午，黎爸都要从驻地把精心搭配好的饭菜送到黎睿拍摄的现场，有时候剧组出外景到一百多公里外的荒郊野岭，他也风雨无阻。

    那次车祸，就发生在黎爸送饭的路上。

    当时黎睿还在拍摄中，为了不打扰剧组进度，黎妈接到了消息先独自离开。等到抢救无效的消息从医院传来，黎睿被制片从现场送到病床前，看见的已经是父亲被雪白床单完全覆盖的冰冷躯体。

    当时的一切都诡异的像是场戏，医院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病房里声音嘈杂，铁制的病床就像是个巨大的笼子，把父亲的身躯和灵魂困在里头，将他从他们身边永远夺去。

    黎睿记得母亲捂着嘴在屋子的一角哭泣，他转脸看向母亲，她便大步跑过来，把儿子深深地揽在怀里，仿佛要摁进胸膛里去。

    从此以后，黎妈对黎睿的态度就更加严厉，这个家没有了父亲，黎睿就成了她全部的寄托。她开始母兼父职，不但当黎睿的经纪人，还亲自照顾他的坐卧起居，管理他的学业和工作。为了更好地安排时间，她甚至以分钟为单位来规划每天的任务，24小时监控黎睿，保证他不会浪费一点时间，完全按照自己的计划来生活。

    黎睿18岁考大学，一早就按母亲规划的填了首都戏剧学院。这是黎妈年轻时没有实现的梦想，他要让儿子念表演，做个堂堂正正的科班生，从此在这个圈子里抬起头来，也让黎爸在天之灵得到慰藉。

    可黎睿每天拍戏，只能见缝插针地复习，晚上背完台词，还有一摞一摞的模拟卷子在等着。他每天睡眠不足只能强打精神，又因为母亲时常督促□□，变得神经兮兮。当时黎睿的内分泌就出现了紊乱的迹象，等到录取通知书下来，他已经比考前胖了二十斤。

    作为童星，黎睿从入学第一天起就受到了媒体关注。但所有媒体抓拍的第一反应，都是黎睿怎么胖了，稍后经过发酵话题又再度演变为，黎睿怎么长歪了。

    黎睿没想到期盼已久的大学生活不是解脱，而是另一段痛苦的开始。开学后他就陆续听到陌生的同学们在背后窃窃私语，议论他这个专业考第一是不是有水分，童星入学门槛是不是有降低。

    他们瞧不上像他这样的童星，认为这是另一种投机，违反了原则上的公平。有人在暗中编派他母亲的绯闻，说他从小拿到这么多片约必然是因为母亲“工作”得力，更有恶毒者，还将他父亲的死也加入了这段故事中去，怀疑他的死亡是因为阻碍了他母亲的利益，两人产生了矛盾，这才有了巧合的意外。

    人们不惮以最大的恶意为谣言添加枝叶，还故意把风言风语传到黎睿耳中去，就为了试试他的反应，从中获取新的谈资，如果不幸惹得他发火，还可以当成证据爆料出去，一举两得。

    黎睿每天要应付学业、工作、谎言和恢复身材的压力，感觉自己像被四面八方伸来的绳索给牢牢勒住，没有丝毫空间呼吸。

    他的身体比意志崩溃得更早，甲状腺机能最先开始失调，身体像吹气球一样地涨了起来。然后身体的变化进一步引发情绪失控，渐渐地他不敢出现在人前，整天把自己锁在寝室里，隔离了一切外界的接触，时常一个人自言自语，又连看书的精力都无法集中，整天昏昏沉沉，疑神疑鬼，谁也不愿意相信，只觉得活得好累。

    等到黎妈发现异常的时候，黎睿已经自杀过一次了。

    她被学校医务室的老师通知到校，来了才知道儿子刚刚割腕，好险被及时发现救了回来。黎妈双腿一软，瘫倒在医务室的地板上。她已经失去了丈夫，如果再没了儿子，那活在世上不知道还有什么意义。

    黎妈想把黎睿接回家，可他并不愿意。他明白母亲的心结，也并不怪她对自己严厉。可是他真的没有办法再跟她共同生活，面对她的每一刻，他都压抑得想要窒息。

    黎睿已经满十八，母亲的确也无法强制他跟她回家。这时候邵韵兰出现了，几年前她与黎睿曾有过合作，与黎母也十分熟识。当年黎爸去世的时候，带他去医院看望遗体的哪位制片就是她。后来邵韵兰不干制片，跟人合伙开起经纪公司，因为经常到戏剧学院来物色学生，这便又遇到了黎睿他们母子。

    兰姐说，不如我来照顾他吧，之前我们带过一个艺人，也发生过跟小睿类似的问题，许多情绪病其实都是生理疾病，我认识一个专家医生，同样的症状调理了半年就好了，身体的事情急不来，要花时间才行。

    黎妈别无他法，只得把黎睿拜托给对方，替他办理了休学，由邵韵兰帮忙找医生治疗，推掉一年的工作，静下心来调养。

    这一年，黎睿完全换了一种生活。离开了学校和纷杂的演艺圈，每天就在邵韵兰给他租的房子里和她公司的练习室里两点一线。

    当时邵韵兰手下有几个艺人，年纪都和黎睿差不多，大家平时会练些表演的基本功，但都没有什么真正的演出经验。黎睿去那本来只为了消磨时间，偶尔状态好的时候也会和他们一起。大概是因为彼此没有竞争关系，那些年轻人对他也非常和善，有几个甚至还很喜欢他以前演的戏，对他崇拜有加，凡事都谦让他三分。

    黎睿的身体慢慢好转，体重逐渐恢复正常，因为跟这些人相处愉快，心情也渐渐开朗起来。一年后他果然恢复健康，决定不再回学校读书，索性把经纪合同签给了邵韵兰，从此正式复出。

    而有关这一年噩梦的所有消息，在他复出之前都被邵韵兰清理得干干净净。除了那些黎睿的同学，一般大众比如萧沐，都没能从媒体上听到任何关于黎睿消失的原因。而那些同学们因为涉及传谣霸凌，自然也不会把这一段隐情大肆张扬出去。

    过去不敢，现在不敢，将来更不敢。毕竟这个圈子谁的咖位大谁就有话语权，黎睿现在好歹也如日中天，没人会希望太岁头上动土，给自己徒惹麻烦。

    关于邵韵兰，黎睿不是没有怀疑过当年她找上自己的“时机”。当年的蔚兰还是一家小公司，但凡黎睿没遇上麻烦，他很可能连瞧都不会瞧上一眼。但黎睿毕竟没有那么无情，他明白自己能从困境走出来邵韵兰功不可没，因而没有计较对方的初衷如何，还是与她签下长约，就此开始了合作。

    “如果能忘记，这些事我大概宁愿永远都不要记得。”黎睿说道，“苦难是财富这种话，只有没有受过苦的人才会随随便便挂在嘴上。”

    “对不起……”萧沐惭愧，“是我站着说话不腰疼，才让你想起这么多痛苦的过去。”

    “算了，我也只是需要发泄。”黎睿仰头看着天花板，透出一丝发泄过后的无力和茫然，“以为这么多年来多少能有些改变，可原来，还是和以前一样。”

    “不一样！”

    黎睿诧异地侧目，看见萧沐已经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他似乎想要上前，又不太赶贸然行动，只好傻傻地立在原地，双眼晶亮地看着黎睿。

    黎睿冲他挑挑眉，示意你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你的演技可以比江恺更好。”萧沐鼓起勇气，深吸口气，大着胆子道，“让我、让我帮你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