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愧是沐家千金,箭术果然了得!”顺德帝身居高位离民间传言遥远,对沐若霜的出色的表现十分欣喜,等士兵报出她的成绩后,率先起身表示赞赏。
“沐爱卿教女有方,朕,重重有赏!”顺德帝转而对沐学昌说道,最近邻国有些小动作,顺德帝本就有心再拉近一些沐学昌与皇室的关系,沐若霜今天想表现算是个非常合情合理的借口。
“臣……受之有愧。”同被沐若霜的箭术惊到的沐学昌在站起身时,动作显得格外别扭,回答顺德帝的声音也有些颤抖。
“沐爱卿莫要谦虚,瑞王妃的表现朕都看到眼里了,若不是爱卿指导有方,岂会有如此出色的箭技?”顺德帝笑得爽朗,只当沐学昌是在推脱,抬手制止了他,随后便安排李公公开始宣布此次秋猎的赏赐内容。
耳边是同僚小声的称赞,远处则是李公公尖声宣布着众大臣所得的赏赐。但内心五味杂陈的沐学昌却是一句话没有听进心中,他现在满脑想的都是沐若霜离场前冷漠侧脸的模样。
若不是瑞王带沐若霜一同参加秋猎,若不是瑞王有心的为她提前准备了马鞍,沐学昌许是永远都不会知道受伤后的沐若霜依旧有着如此惊人的表现。沐学昌现在都不敢去深想这十年自己在无意对沐若霜造成了多少伤害,把最具天赋的子嗣拱手送给江珉璟,也亲手斩断了她继承自己衣钵的可能,但是想想沐学昌的身子都不住微微颤抖。
瑞王为人他在清楚不过,本就是武将,与都城禁军头领还是同门师兄弟,瑞王未成亲前闯祸不少,其中多次逼得禁军出面维持秩序维护皇室尊严,与禁军头领关系匪浅的沐学昌更是比一般人对瑞王行事暴虐程度有更深的了解。面上一套背地一套的道理谁都懂,对外瑞王对于自己女儿照顾有佳,但回到王府里是何情形,谁又知道?
越想越是心惊,沐学昌从未想过自己竟然能前后两次把自己最钟爱的女儿推入深渊,第一次是送给她一匹发狂的小马,第二次则是让她嫁给了瑞王。若说第一次害了沐若霜是因为自己不清楚马的情况,单想着要给沐家最具前途的孩子配匹最具天赋的马,而导致的意外。那第二次自己便是明知是火坑还要把她往里面送。顺德帝赐婚前曾与沐学昌提过赐婚一事,他也有过机会拒绝圣上赐婚,那时候以为沐若霜已废,再想寻个好人家已是不易,能嫁入皇家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又是嫁给同为女性的瑞王,因妻妾争宠而受气的机会比其他皇子而言更少,因此才应下了这桩亲事,但这一切都是以沐若霜已经不能习武为前提,现在发现事实并非如此沐学昌自是无比后悔。
封赏开始没多久沐若霜便在江珉璟的陪同之下再次离场换回了轮椅,等待封赏全部结束后,江珉璟再次满心欢喜的准备推着轮椅和沐若霜过两人世界之时,半途却又杀出个程咬金。
面对挡在轮椅前,一手插腰一手持弓满脸不悦的江珉梕,江珉璟表示自己其实更不悦的好吧!看着西斜得更厉害的太阳,江珉璟深深吸了口气,约自己媳妇儿去温泉边看个风景有这么困难的么?
相处了半年多,沐若霜对某人的脾气也有所了解,江珉梕突然出现还不让自己离开,江珉璟心情绝对好不了,果然,回过头入眼的是江珉璟本该上扬的嘴角已经完全拉平甚至还有几分要向下移动的意思在。反手轻轻拍了拍江珉璟搭在椅背把手上的手背,沐若霜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随后转正身子看着半年不见似乎又长高不少的江珉梕开口道:“小家伙,你这是干嘛?”
看着表情友善的沐若霜,江珉梕似乎经历了非常艰难的心里斗争,最终把右手握着的弓往前一伸开口道:“坏人,教我射箭!”
“噗。”率先绷不住的是原本冷脸的江珉璟,江珉梕早夭,前世几乎没什么机会深入接触,因此她确实不知道自己这个小皇弟竟然这么横。
“……既然我是坏人,为什么还要教你?”早上还被江珉璟嘲笑过的沐若霜很是气结,不就觉得小家伙萌逗了他一下下,怎么还成惹了个冤大头了。
“因为……因为……因为坏人欺负过我,为了赔罪应该教我射箭!”放下抬平挡路的左手,江珉梕挠着脑袋思考了一会儿,最后狠狠一点头,得出个在他看来十分合理的答案。
“哈哈哈哈哈。”作为围观群众江珉璟笑得十分开怀,小家伙对自己皇嫂也能这么横,确有几分皇室成员的高傲气质在。
身后放肆的笑声在沐若霜看来十分刺耳,回头想给江珉璟一记杀人的目光,却被抬头狂笑的人完美避过。一招不行还有一招,借着衣袖的遮挡,沐若霜在光天化日之下成功反手在江珉璟大腿上结结实实拧了半圈,并止住了她的笑声甚至还能听到倒吸一口冷气的嘶嘶声。
“那我要是不答应呢?”不管是以江珉梕的身份还是他与江珉璟的血缘关系来说,沐若霜明白自己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但被一小屁孩儿使唤到底不是件多光荣的事,为挽回自己在背后看戏的江珉璟心中的形象,沐若霜决定还是不要顺着小家伙的意思来好。
“不教我……那……那我就告诉父皇你是坏人,专门欺负我!让父皇罚你!”一听沐若霜不愿意,江珉梕也急了,攥紧拳头,摆出一副敢不答应,就回头告状的架势。
“咳,教你可以,不过我有个要求,以后都不许继续喊我坏人。”挽尊失败,沐若霜轻轻揉了揉额头,做着最后的挣扎。出门没看黄历,要知道这小屁孩也来,她应该和江珉璟申请自己不来的,背后有人的小屁孩惹不起啊。
“夫子,请夫子教梕儿射箭。”江珉梕点点头,认认真真的鞠了一躬,语气诚恳的请求道。
“嘿,瞎叫什么呢,你该叫皇嫂。”江珉璟终是沉不住气,出声纠正道。身为王妃岂能有职,若被人知道九皇子公然称呼沐若霜为夫子这可是明摆着的忤逆。
“可教授技艺的明明就是夫子呀。”江珉梕被突然出声的江珉璟吓了一跳,小声争辩道。
“你该叫本王什么?”江珉璟深吸一口气,从沐若霜身后走上前,弯腰盯着江珉梕的眼睛,询问道。
“大……大皇姐”江珉梕自然是认识自己皇姐的,但明显有些怕她。
“知道本王和她什么关系吗?”江珉璟点点头,伸手指向沐若霜再次开口。
“你们……你们成亲了。”江珉梕又一次在江珉璟的威压下老实回答。
“恩,那本王的妻子你该叫什么?”江珉璟对上道的江珉梕很满意,继续追问。
“皇……皇嫂。”江珉梕结结巴巴的回答道。
“知道就好,别瞎叫。”江珉璟满意的拍拍江珉梕的头语重心长的交代道,随后转身准备回到自己一开始的位置上。
“但授人技艺的便是夫子呀。”自己高大恐怖的皇姐前脚刚迈开,江珉梕后脚继续为自己争辩,母妃说过的只有对夫子恭敬,人家才会把所有技艺倾囊相授,虽对皇嫂欺负自己一事心有不快,但他还是很佩服皇嫂的箭术的,而且皇嫂怎么看都比大皇姐和三皇兄好说话。
“你!”江珉璟听到这话准备回头继续和小家伙争论,却被沐若霜眼疾手快的拉住了。
“好啦,你们两。梕儿我教你箭术,不过你确实该叫我皇嫂。”沐若霜一句话成功止住了江珉梕想继续争辩的话头,乖巧的点点头,握着弓走到沐若霜跟前。
随着时间渐晚,武场上的人离开了不少,沐若霜被小皇弟霸占了江珉璟也无事可做,索性就让抚琴拿张椅子摆在场边,静静旁听沐若霜指导江珉梕箭术。沐若霜认真教授知识的模样让江珉璟不由自主的沦陷其中,相处这半年多时间,似乎总能在不经意间发现沐若霜身上有新才能。比如现在一对一教导江珉梕箭术,明显要比自己讲授给她的来得细致,先前还以为沐若霜发挥稳健是自己的功劳,搞半天其实是她自己理解得很透彻,仅是旁听自己对骑射也有了些新感悟。
好学宝宝江珉璟的旁听未能维持太久,便被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沐学昌打断了“殿下,能否借一步说话?”沐学昌凑到江珉璟身边小声询问道。
“沐将军请。”江珉璟看了眼沐学昌,又看了看注意力全在江珉梕身上的沐若霜,示意抚琴留下陪着沐若霜后,抬手邀请沐学昌朝远处的空旷场地走去。
“若霜是在下的爱女,幼年坠马伤了筋骨,她母亲也因此积郁成疾早早便撒手人寰,在下忙于公务,对若霜照顾不周,想来也是欠了她不少呀。”略微环顾四周,确定没人会听到自己和瑞王的对话内容后,沐学昌才开口说话。
“若霜是本王王妃,这些情况本王早已知晓,将军约本王过来就为这些?”江珉璟略显不耐的摇摇头,有些粗暴的打断还想继续怀旧的沐学昌,今天她的注意力可以说是全程放在沐若霜身上,离开准备骑射之前沐学昌与沐若霜的眼神交流自然是没有错过。从沐若霜的表现中江珉璟不难看出她对沐学昌有怨,心上人被亲生父亲父冷落搁普通人身上尚且会不满,更何况是一向桀骜的江珉璟,借着四下无人的机会,更是不想顾忌所谓的礼节。
“沐某仅是想和殿下聊聊过往。”打定主意沐学昌轻声道。
“过往?”江珉璟一愣,她不知道自己和沐学昌有什么过往可聊。
“殿下可知当年若霜为何受伤?”多年不敢提起的辛秘,这样贸然提起,让习惯了刀口舔血的沐学昌也忍不住身子微微的颤抖。
“自是知晓,不慎坠马,怎的?”江珉璟困惑的挑了挑眉,莫非今天岳父大人准备考察考察自己对若霜的了解程度?
“那殿下可知是因何坠马?”沐学昌继续问道,至于为何选择对江珉璟坦白过往,他自己其实不大说得清楚。
这一次沐学昌算是把江珉璟问倒了,时隔多年为何坠马其原因恐怕连沐若霜自己都说不清楚,更何况是成亲以后才知晓她存在的自己?
“坠马一事,深究其原因实则怪我。若霜当时所骑的马是我送她,当初若不是我太急于求成,想让若霜事事能做得出色也不至于出意外。”所谓万事开头难,开了话头,沐学昌的情绪反到比先前镇定了不少,在满脸疑惑加好奇的江珉璟面前开始缓缓叙述起往事来。
早年沐若霜的习武天赋让沐学昌对她抱有极大的期望,因此他一向很乐于花重金为女儿寻求更好的指导老师以及更好的训练装备。出事时那匹发狂的马,便是匹塞外出产的品质极佳的汗血宝马,沐学昌相中了小马体质好,年纪小很配自己这小小年纪的天才女儿,却独独忘了考虑这半大小马千里迢迢从塞外迁居都城会不会适应不良。沐若霜当时毕竟只是个年仅七岁的孩子再有天赋再早熟,应变能力毕竟有限,面对一匹处于暴走状态的马匹,并没有能让它冷静下来的能力,最终被甩下马背,慌乱中又被马蹄踩中脊背。
因为自己的疏忽导致了可以说是最严重的后果,对于沐学昌而言,这十年间,每每次看沐若霜死寂的双腿,他脑海中总是控制不住的闪现出当初眼看着女儿坠马,但自己却无能为力的场景,如果当初没有遇到那个马贩,如果当初自己没有这么心急,如果自己多考虑考虑尚未成年的幼马会不会适应不了环境变化,那么后面就不会发生这次意外。
“往事已成定局,将军不必继续自责,未来才更为重要不是?”待沐学昌讲述完毕,江珉璟沉思了一会儿,方才缓缓说道。知道事故细节,江珉璟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感觉,除了心疼,更多的部分该是觉得庆幸,以及随之而来的丝丝愧疚。
“殿下所言极是,沐某愚钝,耽误了若霜十年……还望殿下成全让在下能够做出补偿。”
“补偿?”
“正是。若霜天赋异禀,沐某本理应悉心教导,却因故耽误了十年,以若霜天赋来看,现在开始应当不晚,回沐府重启训练,依旧能当得起沐氏守卫国土之责。”沐学昌认定瑞王私下对女儿态度不会好,护女心切也顾不得多少君臣之礼,直接便开口要人。
“自古有法,王妃、驸马不得在朝中任职,将军莫非是希望本王休了王妃?”说话间,江珉璟不禁眯缝起眼,言语间也染上了几分怒气。
听到江珉璟得出自己心中所期望的答案,沐学昌的眼睛一亮。对于一般人家被休或许是个耻辱,但沐若霜不一样,以她的天赋再加上自己的指导,相信要不了几年就能把她培养成沐家新一代的优秀将领,到那时即便是下堂王妃也撼动不了她的声誉。
“自成亲那日起沐若霜便是我江珉璟的王妃,现在是,将来也是。岳父大人若是觉得愧疚,瑞王府大门随时为岳父敞开,随时欢迎您上门指导若霜武技,兵法。想必岳父明白,若霜行动不便,既然已在沐府深居十年,居于王府,本王自然也舍不得王妃过于劳累,只有辛苦岳父多做奔波了。”沐学昌的小动作没能逃过江珉璟的眼睛,想和自己抢人?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瑞安帝是任人随便欺负的么?一甩衣袖,江珉璟留了话便冷冷转身离开,全然不顾被自己的暗讽气得身子微微轻颤的沐学昌。
没有对比或许会觉得沐学昌此番表示是为了沐若霜好,但江珉璟到底是活过两世的人,前世自己那般欺压栽赃沐若霜,闹到最后害得沐若霜声誉全毁,也未曾见沐府有什么想要维护自家女儿的表示;现在仅是通过一次秋猎便能让沐学昌不顾身份,产生让自己休妻然后悉心培养沐若霜的想法。这背后所在意的是沐家百年难遇的天才还是沐若霜这个人?越往深处想江珉璟越是替沐若霜打抱不平,却又不能向旁人诉说自己的不满,只能把怒气压于心底,随后皱着眉快步走回沐若霜身边,以求能在她身边获得些许平静。
“瑞王殿下真是好福气呢,娶得王妃这般出色的女子。梕儿顽劣,宫里各路先生都拿他没辙,王妃仅微露一手便能让他如此服帖,实属难得。”早先便对两人颇有兴趣的菱妃借着自家儿子跑来向沐若霜求教的机会,名正言顺的走过来围观,见江珉璟回来,便开口与她攀谈起来。
“菱妃娘娘言重了。”江珉璟脸上虽然挂着笑容,但眼神却未带温度,暗暗透着几分戒备。后宫关系错综复杂,前世菱妃染上恶疾没等到皇位之争便已逝世,是敌是友江珉璟无从考证,外加她现在颇受父皇宠爱,谨言慎行才是最安全的相处之道。
“梕儿与王妃有缘,殿下携王妃入宫之时顺道来鹂鹦宫陪他玩玩可好?”面对江珉璟的防备,菱妃丝毫不受影响,继续报以友善。
“这……恐怕不妥。”入后宫还去其他嫔妃的居所,怎么看都不是个合乎礼节的事。
“殿下并非男王,有何不妥?若算起年龄,本宫也就年长殿下几岁罢了,放在寻常人家殿下与王妃来鹂鹦宫小坐,不就是三两闺密一同小坐闲谈么?”菱妃掩嘴轻笑,并未把江珉璟的担心放在心上。
“母妃!梕儿射中了呢!”江珉梕在沐若霜指导之下,终于稳稳当当的射中了靶心,连忙握着弓跑到菱妃身前炫耀自己的成绩。
“嗯,梕儿好棒!”菱妃轻轻抚摸着江珉璟的头,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了看箭靶肯定着小家伙的成绩。“时候也不早了,本宫就不打扰瑞王殿下了,有空记得了鹂鹦宫坐坐,顺道再让王妃指导指导梕儿。陛下那边本宫也会提前告知一下的。”看了看已经有些发暗的天空,菱妃一手揽着江珉梕,向两人道别,最后还不忘再次邀请两人去自己宫中一坐。
既然已经上升到了告知父皇的份上,江珉璟已然没了什么拒绝的理由,轻轻点头应下了邀请,然后站在沐若霜身边目送她们离开。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过紧张,总感觉菱妃看自己与若霜的眼神不大一样,但又不是很说得清楚哪里不一样。
“终于没事了,走吧,我们去看看你的小秘密?”等人走远了,沐若霜轻轻拽了拽江珉璟的衣袖,仰头问她。江珉璟嘴严,之前不管怎么套话都拒不肯透露所谓的秘密基地长什么样子,搞得她对那地方好奇到心痒痒,计划还不停的被推迟,现在总算是可以去了。
“恩,现在天气还不错,可以去,抚琴拿好东西我们这就出发。”回过神,江珉璟看着已经快要消失的太阳,今天去看夕阳恐怕是没戏了,好在万里无云至少能看看月亮,也还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