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艘官船缓缓驶在宽敞的河道之上，沿着大运河一路南下。船上大隋的旗帜分外显眼，附近的民船见了，都纷纷避让开来。
穿着深绛色长裙的少女坐在船舱边的阴凉处，尽管没有阳光照射到她的身上，少女仍然撑着一把巨大的黑伞，将她整个身体牢牢盖住。凉爽的江风扑面而来，将她宽大的衣袖轻轻卷起，少女缓慢地抬起手，露出半截白生生的胳膊。
“哎呀，又抓到一只。”
清脆的笑声飘散在江风之中，少女张开手掌，往半空中轻轻一抓，再摊开手掌时，一只浅黄色的纸鹤出现在了她白皙无瑕的手心上。
少女抬起头，望向身侧不远处站在船舷旁的白发少女，巧笑倩兮：“小雪，你说这只符纸鹤，是关心你的陈哥哥放出来的呢，还是急着找神鼎的玉儿姐姐放出来的？”
于小雪沉默不答。
从那天晚上懵懂地跟着初九出门后，她便被初九强行封住了灵力，不仅无法使用鬼谷道术，连陈靖仇送她防身的铜环都被初九收走了，只能身不由己地跟着初九顺着大运河一路南下。
初九高高兴兴地宣布要去江都见她哥哥，告诉宇文拓自己找到神农鼎的大好消息。陪她前去的除了于小雪外，还有那名她在泰山顶上见过的青年将领。
“第五只了，”青年脱去了甲胄，做常服打扮，浅青色的圆领长袍淡化了几分他身上的肃杀气息，“真是锲而不舍。”
“没关系，”初九嘻嘻笑道，舒展的眉目昭示着她难得的好心情，“反正一只都没跑掉。”
“鸾小姐，恕我多言，”杨硕转头看了看倚在船舷边的于小雪，微微地犹豫了下，开口劝道，“你还是把小雪姑娘放了吧。”
杨硕用眼神委婉地表达了对初九“强抢民女”行为的指责，而初九似乎丝毫没有听出来他的反对，反而站起身来，款步走到于小雪身边，整个人扑进了她的怀里。
“我不管我不管，”她紧紧抱着少女，将下巴搁在少女柔软的肩膀上，来自少女的淡淡体香萦绕鼻尖，她深吸了口气，“我就是喜欢小雪，我就是想要小雪陪着我。”
初九澄澈的声线中满是撒娇的鼻音，如同紧紧抓住了珍贵的宝物一般，抱着于小雪不撒手。初九像个蛮横不讲道理的小孩，可那份没有经过任何掩饰的喜欢和依赖，对于小雪来说，却是一种极其新奇的体验，。
她……好像从来没有这样地被人喜欢过、依赖过。
于小雪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哪怕跟在陈靖仇和拓跋玉儿身边，也更像两人的陪衬，只在旁边安静地听着他们吵吵闹闹。她不是不羡慕的，直到他们遇见初九，邀请初九一起旅行，有初九粘着她，于小雪心中淡淡的失落才逐渐消失。
“你……你要把炼妖壶和神农鼎还给陈哥哥和拓跋姐姐。”于小雪鼓足勇气开口，不安地绞着手指，希望自己的话能起到作用。
“虽然很不忍心拒绝小雪的请求，”少女苦恼地皱起了眉，唇边的笑意却并未消失，“但是不行，神农鼎是因为我的缘故被夺走的，我要拿去还给哥哥。至于炼妖壶……如果哥哥说不要，那就还给陈哥哥吧。”
“你把神器还给他们，”也许太过着急，素来温吞老实的于小雪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讨价还价，“我就跟你走。”
“小雪啊……”
初九挑了挑眉，松开环抱着于小雪的双臂，双手捧着少女的脸，轻轻地摸了摸她白皙粉嫩的面颊，无瑕赤眸倒映着船外潋滟水光，清澈空灵的声线中蕴含着一丝温柔与多情。视线紧紧相对，在初九的凝视之下，于小雪的心怦怦乱跳起来，脸上已经控制不住地飞起两抹红云。
“就算我不还给他们，”初九柔声道，笑意盈盈，“你还是得跟我走。”
于小雪微微地睁大了眼，初九话中完全罔顾她意愿的冷漠，如同一把锋锐的剪刀，将她的心牢牢绞紧。尖锐的疼痛从胸口浮起，于小雪默默地咬着唇，不再说话了。
一片阴影自眼前覆下，随后脸颊微微一凉，被什么柔软的东西碰触了下。于小雪不可置信地瞪圆了双眸，眼前的少女已经直起了腰，缩回双手，眯着眼睛，依然笑意盈盈地站在她面前，似乎刚才那个轻吻只是她心血来潮时的恶作剧。
“这阳光又晒又刺眼，真令人烦躁。”初九说道，轻快地转过了身，迈向船舱，“我进去休息了，有什么事情叫我。”她回头瞟了眼杨硕，“姓杨的，不要放符纸鹤进来，我讨厌紧追不放的跟屁虫。”
“好。”杨硕回道。
目送着初九远去，杨硕默默地走到她之前坐的位置，将那把被她丢在旁边的大黑伞收了起来，立在船舱的出口处。抬起头，发现于小雪依然站在原地发呆，青年不由无奈地长长叹了口气。
“抱歉了，小雪姑娘。”杨硕道，“鸾小姐身体不好，大家都容让着她，是以她素来胡搅蛮缠惯了。你暂且随我们到江都，待见了宇文大人，我自然会禀明宇文大人，请他放你走。”
“宇文太师？”于小雪问。
“是，”杨硕回答，“宇文大人素来通情达理，定然不会由着鸾小姐胡闹。”
“你……不报复吗？”于小雪望着杨硕，“我们差点杀了你。”
“技不如人罢了，”杨硕淡淡道，面容冷肃，“谈何报复。”
于小雪忽然觉得，眼前这名青年，似乎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坏。
“抢夺神器，万灵血阵……这都是宇文太师要你们做的吧？”她垂下眼帘，“你，还有初九，为什么要帮他？”
“宇文大人并非是你想象中的那样。”杨硕道，“见到他之后，你自然会明白。”
于小雪想起初九提起她哥哥时，话中的亲近、眷恋与崇拜，心中忽然不明不白地浮起一丝酸涩，这无端的情绪，似乎是嫉妒。
“也希望你不要责怪鸾小姐。她幼时经历坎坷，身体又不太好，是以大家都宠着让着，才养出那般古怪性情，但她并没有什么坏心眼。”杨硕眸中浮起复杂的情绪，“鸾小姐其实很少对人这么上心，这是我第一次见她非要把人绑在身边，说什么也不放走。”
“我不怪她，”于小雪道，她垂下了头，“其实我——”
很喜欢她。
但正是因为很喜欢，所以有些事情，才很难接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