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都。
宇文太师的府邸离皇帝落脚的江都宫不远,因为只是临时府邸,宇文拓也并不是讲究排场的人,因此这座府邸算不上富丽堂皇,但对出身小村庄的于小雪来说,已经足以让她目瞪口呆了。而府内仅有的两名婢女,分了一名过来照顾于小雪,这更让于小雪感到浑身不自在。
午餐被特地送到了于小雪住下的客房,精致的饭菜摆在面前,于小雪却食不下咽,这些可以称得上珍馐的食物,她几乎连味道都没有尝出来,便匆匆放下了筷子。
“小雪姑娘不吃了吗?”
“抱歉,绿萝姑娘,”于小雪局促地道,“我胃口不好,吃不下。”
“大概是坐了太久车船,胃口不佳,”服侍的婢女道,“我去端些水果和点心过来。”
“不用了!”于小雪赶紧叫住她,犹豫片刻,“初九——不,鸾姑娘呢?”
“鸾小姐……”绿萝的表情一时有点说不出的古怪,“按大人一贯的作风,她这时大概在书房吧。”
于小雪还记得见到宇文拓时的情景。他们是清晨抵达的江都,甫一到达,初九便迫不及待地冲去了太师府。算起来这应当是于小雪第二次见到宇文拓,然而虽然与在魔王砦的宇文拓面貌一致,于小雪却本能地觉得,这次见到的宇文拓给她的感觉与上次不太一样。
她曾有些羡慕有些嫉妒地想,兄妹重逢的那一刻,应该是非常感人的吧。但与于小雪猜测的大相径庭,宇文拓见到三人的那一刻,先是一喜,随后脸色变得铁青,如果不是顾忌杨硕和于小雪在场,初九怕是要当场挨上一顿家法。
“初九——鸾姑娘她没事吧?”于小雪忧心忡忡地道。
“小雪姑娘放心,”绿萝笑眯眯地道,“大人肯定不舍得对鸾小姐动手的。”
尽管有绿萝的保证,于小雪依然十分不放心。她当着太师府的客人,操着老妈子的心,连院中那些身着甲胄、浑身杀气腾腾的守卫都顾不上害怕,大着胆子朝他们问了路,兜兜转转,终于找到了书房。
于小雪发现门外挂了把锁,门似乎被锁上了,她试着推了推,书房的门纹丝不动。紧接着,旁边传来吱吱嘎嘎的声音,她闻声转过头,发现旁边的窗户被人打开了,一颗脑袋从里面伸了出来,笑眯眯地朝她打了个招呼:“小雪!”
“初九!”于小雪急忙跑了过去,着急地道,“你没事吧?”
“我没事。”初九满不在乎地道,她皱起眉,声音里满是抱怨,“我带了两个神器回来,他不夸我也就算了,把我臭骂一顿,还关我禁闭,太过分了!”
初九所说的“他”显然是指宇文拓。虽然口里在抱怨,白发少女的眼角眉梢依旧带着笑容,显然没真的生宇文拓的气。
“所以你这是在……越狱?”于小雪道。
初九表情微僵:“越不了,有讨厌的看门狗在。”
闻声赶来的“看门狗”杨硕:“……”
“我不跑,”初九扬起声音,冲着杨硕道,“你把门打开。”
杨硕扬了扬眉,满脸“你当我是傻瓜”的表情,初九看在眼里,又道:“我真不跑,要真跑了,我哥知道后得关我七天禁闭。你开门,让小雪进来陪我说说话,好不好?”
到最后“好不好”的尾音,已经带上了一分软糯,初九差点动用音惑,好在想起她哥的威胁,赶紧又收了回去。
杨硕一动不动地站在远处。
初九道:“姓杨的,你帮我开门,以后我哥罚你,我保证帮你求情,不在旁边煽风点火。”
杨硕还是没动,只闲闲抬眸,扫了初九一眼。
初九:“硕哥哥,你帮人家开门,就开个门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被弄坏的盔甲,人家下回找人打套更好的赔你。”
没有带着音惑的声音,却如同魔咒般,让杨硕无法克制地微微睁大了眼,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表情一时复杂之至。半晌之后,他竟然真的动了,慢吞吞地走了过来,给初九开了门。
初九大喜,朝杨硕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道:“多谢啦!看门狗,你好好养伤!”
杨硕:“你再叫声‘看门狗’试试?”
旁边目睹了杨硕从“看门狗”变“姓杨的”又变“硕哥哥”最后变回“看门狗”,领悟到了什么叫翻脸比翻书还快的于小雪:“……”
初九不理他,冲他吐了吐舌头,拉过于小雪的手,不容抗拒地把她拉进房间,推开窗户,让明亮的光线照进室内。她端端正正地跪坐在书案之前,将案上的书籍翻开,于小雪见状,也学着她的姿势,跟着跪坐在初九的身侧。
她偷偷侧眼瞧盯着书本的初九,见她左右脚尖交叠,脊背挺得笔直,坐姿一丝不苟,神色极其专注。她再又望了望初九认真翻阅着的书本,发现上面一个字也看不懂,神色不免微微黯然了下去。
仿佛察觉了于小雪的想法,初九忽然笑盈盈转过头,对她道:“小雪,你好像不识字吧?”
“嗯……”于小雪面色微红,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
“这家原来的主人的书房里根本没什么有意思的书。”初九从一叠书本下抽出了一本薄薄的书册,“我看了看,不如从这本《千字文》开始教你认字吧。”
她点着书页上的字迹,纤指如葱,轻声念道:“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于小雪听着初九清澈的声线,听着她给自己讲解笔画和字意,似乎听懂了,却又好像没听懂。
“你给杨将军许了那么多好处,让他开门,是为了教我认字?”
少女沉默了许久,开口问出的第一个问题,却是与学习文字毫不相关的问题。
初九愣了愣,随后情不自禁地弯起眼角,将一双桃花眼眯出好看而妩媚的弧度。在于小雪不知道的时刻,初九认真地翻阅着书房中的书,每发现一本浅显易懂、适合启蒙的书,便如获至宝地将之拿出来,摆放到桌子上。
但她却分外理所当然地否定了于小雪的话:“当然不是啊。”
“只是呆在这里太无聊了,”她笑眯眯地说着,嘴中吐出的话毫不留情地打碎了于小雪的幻想,“看到你突然出现,就叫你进来陪我解解闷。”
于小雪刚热乎起来的心,没留意当头被泼了桶凉水,瞬间就冷了下来。说起来也是,这个丝毫不顾及他人心情,骗走陈靖仇和拓跋玉儿的神器、又强行绑架了自己的少女,怎么会那么好心地替她着想呢?
别说她自己出现在初九的门口,就算她不愿意来,只要初九想,怕是有一百种方法把自己强行叫过来陪她玩。或许对初九来说,她就只是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只用来消遣解闷的玩具吧。
少女的眸子深深地黯淡了下去,隐隐泛起了一层水光。
初九还在笑:“虽然说是为了解闷,可学生也不能太笨哦,要是老教不会,我可是会生气的。”
于小雪低声应道:“嗯……我会努力的。”
纵然有无数声抗议堵在心头,于小雪依然没能将这些话告诉初九。
……就算说了,她会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