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 风乍起
思归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不算柔软的床上。这一觉可能是她有自我意识以来睡得最沉的一回了。她并不急着下床,只是坐起身,抱着被子回想了一下之前发生的事情。师叔……如她所料,不是师叔,但她又是被师叔带回来的。
所以,这个师叔不会再是假的了吧?不会再骗她、再利用她了吧?她回想起那个温暖的胸膛,莫名有了点信心。
小小人儿跳下床,趿拉着鞋走出内室。外面茶几上放着一杯茶,她捧在手里,唇边抵着杯沿,想了想,还是没有喝,径直往屋外走去。
屋外是个不大的院子,大概因为这位师叔是草木系的关系,院落里的绿植格外繁茂,葱茏葳蕤,让人看着就心旷神怡。
庭院里空无一人,思归出了门,随便选了个方向往前走。一路上,往来的人不多,因她不同于旁人的服色多受了点关注,但也没人贸然上来问询。
她漫无目的地走,遥遥看到远处有湖,湖边有一颗巨大的花树。她走近些再看,竟然是茶花,慢说这不是茶花的花期,除开这个,她也没见过如此巨大的茶花花树,而更令她惊讶的是树下。
树下坐着一个年轻男子,看上去不比她大多少,但她可以感觉到这人的实力远胜于她。这是一种很奇怪的直觉,这种直觉却并没有令她畏缩,反而令她饶有兴致地打量起那男子。
真好看,思归心头一悸,虽然只有一个侧脸,但高挺的鼻梁,斜飞入鬓地剑眉,肌肤白到有些病态,却并不会令人觉得女气。他的额前有一缕碎发,在湖风中轻轻拂动。思归觉得他仿佛下一刻就要飞走了似的。
“容泽。”有人喊了一声,他转了过来。
思归这才看清他的眼睛,那是一双会让人沉醉于中的眼睛,浓到化不开的墨色仿佛能看穿一切。
喊他的人已经走近,推着他身下的轮椅离开了。
二人并没有发现远处的思归,而思归心里只有一句话:哦,他的名字也很好听呢。
当没有目的地在此间行走,思归觉得好像被隔离在虚空中,而一旦换了心态,好像一切都跟她想的有所关联。
好比说,在旁人的议论里,她知道,这里是清都山,就是有那个道家始源之称的清都山,山主自然是容池。她突然反应过来,那么容泽呢?他们的名字怎么看都觉得有所关联。
可是容池声名远播,连小小的她都知道,可从未听说过容泽。感觉上,容泽应该至少有炼气以上的实力,在这个修真界,有的人穷极一生也只能达到炼气中期,也有时运不佳的,进入炼气之后再无寸进。
他那么年轻,有此实力,实在不该默默无名。再说……他的脚,她想起那把轮椅,又想起那英挺的五官,这样的人物,怎么会毫无声名呢?
可这一路上,任是她沉心去留意,也没听见有任何人议论此事。
……
“思归,你怎么在这儿?”邡乐山锁着眉往回走,却发现小姑娘蓬着个头发趿着鞋,若有所思地往前走,眼看就要撞上他了还毫无察觉。
好在,他这一问把思归从沉思中带了出来,她抬头看看眼前的人,心情十分复杂。
这张脸伴着她度过十二年,可也是这张脸,想要取她精血,让她虽生犹死。虽然她知道,那个人与眼前这个人并非同一人,但多年的怀疑,心里的委屈,让她再无法平静面对这张脸。
那日知道了一些真相之后,她甚至是有些委屈的:为什么任人掳走她?为什么这么多年才找到她?为什么让她醒来的时候独自一人?
一种十二年来从未有过的情绪涌了上来。这陌生的感觉令她有些怔怔然。
邡乐山看她眼下已隐有水泽,很是心疼。当年弄丢这孩子,他愧疚至今,如今好不容易找回,他总想,要好好疼她,带上师兄、师姐、师父、师伯的份。
可他空有此想,面对少女的眼泪,却还是感到手足无措。他抬手为她拭去睫下的泪,可那泪珠却源源不断地涌出来,砸在他手上,也砸进他心里。
“思思思……归,你莫哭,有什么委屈,都告诉师叔。”他有些发慌,说话都有点结巴了。
思归终是被他的无措逗笑,内心的无助和迷茫慢慢被这温暖的大掌抚平。
她这一路走来,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这一刻,她突然觉得自己已经找到了。
** **
邡乐山带着思归回到小院,少女坐在床上,双脚垂挂在床边,看着他忙前忙后,为她找了些糕点放在小几子上,递到她身边,又倒了一杯水,让她捂着:“虽然你已入道,但这个身体太过虚弱,还需要好好养养。”
思归点点头。
“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邡乐山开门见山。
思归听到他的话有些惊讶,她抿了抿唇,突然不知该从何问起。
邡乐山挠挠头,说:“那我先给你讲讲,你要有什么想知道的再问我。”
思归轻轻点头。
邡乐山见思归没有反对,便自顾自说了起来:“这里是清都山,所谓清都山吧,相传……”思归无奈,为什么这个师叔她感觉很熟悉呢?说话总找不到重点,跟平溪镇那个简直一模一样。
邡乐山讲了一刻钟,停下来喝了口水,察觉到思归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
“怎么了?”是他说的哪里不对吗?
思归不想打击他,只好说:“去寻你的路上听说了一些。”
邡乐山真想打自己一巴掌,在刚认回的师侄女面前,老毛病又犯了。
他尴尬地咳了一声,转开话锋:“这山里呢,有三个人你别搭理,见着就躲着点。”
“一个是容池,这里的山主,这个人看着挺精明,其实就是个傻子,别被他带傻了。”被他带傻?这是什么理由?思归很怀疑对方是不是看自家师叔也觉得傻。
“第二个是容淼,这个女人……唔……天分不错,就比我稍微差点儿,可是脾气太差,天生的暴力狂。”嗯……看名字不像啊。
“最后一个,叫容泽,他们容家的心眼儿全长他一人身上了,心机鬼,活该断腿!”能叫这师叔恨得这么咬牙切齿,她对这人更加感兴趣了。
师叔絮絮叨叨又说了半晌,不过,简而言之,就是叫她以后见着容氏三兄妹就躲得远点。
但他没想到,经过他特意拎出来的三个人很快就找上门来。
当然,那是后话,这会儿,说完闲话,他郑重地给思归说起了自己的盘算。
他先是细细问了思归这几年的经历,听到她大部分时间都在读绮罗不知哪儿寻摸来的道经时眼皮不由跳了一跳。
虽然经书都没带在身上,思归还是背了一小段给师叔听。
“还好,虽然基础,好在确实是我们广垠界的正统道经。于你的根基稳固也有裨益,这时候读倒不妨事。”
思归看着那张脸,实在忍不住问了:“师……叔……为什么她……她的……”为什么不只是脸,那魔女的言行与你都这么相似?是不是……
“你别多想,那是她偷了我炼制的言灵丹,这个丹药是我的私藏,”说到此处,邡乐山还有些小得意,“年轻不懂事的时候试出一炉。这个丹药呢……唔,就是能模仿别人的行为。也不是完全模仿,而是模仿就是你印象里这个人的一言一行。”
“当年大家一同从广垠界落难于此,不论道魔,很是团结了一阵,也有过几次与她相交的机会。不过这跟真人还是有很大不同的,比如你师叔我能炼制的丹药她就不能。”这思归听到这里,倒是信了八分,那绮罗模仿师叔的言行几乎像了十成十,可是道家的理论,画符的水平却没能学成,也正是因为这,一开始才能叫她找出破绽,多加了几分小心。
说到这,师叔好像想到了什么,问:“她没有给你吃什么奇怪的东西吧?”
思归摇摇头。
“那就好,”师叔嘘了一口气,“过几日我再默一些经书给你,这里有经堂,你要是想与同龄人交流也可以去一两次,不过他们的书你就别看了……”
“对了,还要找点药材炼一炉丹药给你养身体,不过这个世界也没什么好药,只能勉强找找了。”师叔沉浸在自己的畅想了,根本没注意到对面的思归已经昏昏欲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