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还是怕萧恒的,刚才被他生拉硬扯扔给侍卫,愣是没敢哭。这会儿像只小耗子似的,猫在他爹屁股跟后,小手紧紧攥着沈思远的手,黑眼珠子不时往上瞄几下,咕噜一转,警惕得很。
“走吧。”
沈思远讥笑,“去哪儿啊?”
萧恒伫立着,不发一言,眼神幽暗,许久才从口中流出两个字——“回家。”
从明月街到罗门街,大约八里地远,走了一半,小鸡蛋耐不住累,“爹爹,我走不动了。”奶声奶气的,犹带几分怕。
沈思远作势要把孩子抱起来,萧恒抢先一步,“我来吧。”
三人就这样走回了罗门街,后面的侍卫与他们始终隔开一段距离。如此一看,两个大人一个小孩,还颇有点一家三口的感觉。只不过,全程小鸡蛋都是屏气凝神,身子连稍微晃动都不敢,委屈的小模样,看来真是怕极了萧恒。
没多久,便到了萧恒府邸,孩子总算得以脱身。府里走了一道,下人们一律低着头作恭敬状,有胆肥者,抬起头打量前面那一大一小的背影,目光里满是好奇,心中再嘀咕一句:这男人跟孩子是谁?
当然,更让这些下人感到惊讶的还在后头。
萧恒直接把这父子俩领到了自己东面的卧房,期间两人都未开口说话,一人默然领路,一人无言在后面跟着。
“你就住我这里。”萧恒又看了眼孩子,“这孩子,我另外安排一间卧房。”
“住你这儿,你也不怕我半夜杀了你?”
萧恒脸色立即沉了下去,直到此刻,他依然不明白沈思远何以对他如此大的恨意。若说是当初没带他走,那这人现在也已经在楚国了,又何必耿耿执着于往事,揪着过往的一切来折磨彼此。
“小远。”萧恒收拾起复杂的神色,“咱们还像以前那样,好不好?”
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你把萧衍逼走,拿我儿子威胁我,你跟我说,咱们要像以前一样……”沈思远冷笑了几声,“萧恒,凭什么这世上的好事都让你给占尽了?”
温柔褪去,萧恒又换上了他那副亦正亦邪的媚态,手里把玩着玉扳指,说出来的话轻飘飘的,却十分刺耳——
“当初死乞白赖爬上我床的人,是你。沈思远,好事儿可不就让我一人给占尽了……”
句句带刺,不堪入耳。
沈思远手不停地颤,他只得把孩子圈在怀里,用两只手紧紧捂住孩子的耳朵。又一次,他还是输给了面前这人,手不停颤着,他的嘴角居然还能生出了一抹诡异的笑。大概真是疯了。
天色渐黑时,府里下人觉着客人似有留宿的打算,本以为王爷会吩咐他们收拾出一间客房来,可最后,确实是收拾出了一间,不过是留给那个孩子睡的。
有几个下人管不住自己的嘴,趁着天黑,四五人一起,背着主子乱嚼起舌根,说到兴起处,唾沫星子满天飞。说来说去,也说不出什么名堂,无非就是王爷的男人、王爷的娈-童之类的,并无多大意思,大家伙怏怏然,各自散去。
晚上萧恒又吩咐下去,准备来沐浴的浴桶跟热水。不消片刻,下人们便准备好了。两人自白天不欢而散,沈思远只顾跟小鸡蛋玩闹起来,丝毫没管屋里的萧恒。
“累了一天,洗洗早些歇着。”萧恒说完将目光投向那个孩子,交代下人把那孩子抱走。
“爹爹——”小鸡蛋窜到了沈思远后面,防备着萧恒。
下人们犹疑不决,不知该不该上前把那孩子弄走。
“你们一个个的,是不是都听不懂人话?”
萧恒倏地发起火,也不知这气是撒给谁看?下人们赶紧上手,从沈思远后面把小鸡蛋抱出了屋。
孩子被吓傻了,只敢眼巴巴地盯着他爹。这回沈思远倒是乖了,任由那些人抱走了孩子,大概知道,争不过萧恒,到最后也是徒劳,就不必费那功夫了。
“洗洗吧。”
两人毕竟曾经是那般亲密的关系,这当口,也没什么避嫌之说,沈思远除去衣物,抬脚走进了桶内。
……
热气氤氲,沈思远倚在桶沿边,阖上了眼,脑袋空空,其实什么都没想。脸颊被热气蒸得泛红,额头上细细密密的不知是水珠还是汗珠,这副闭眼慵懒的情态,萧恒不觉喉头一紧,手指在沈思远的发间轻柔地穿过,发丝一缕一缕,渐渐沾了水迹。
“小远。”
也许是被热气蒸久了,脑袋开始晕头转向,沈思远竟然应了声,“嗯?”
“我进去跟你一起洗,好不好?”
这回沈思远没作声了。萧恒也没真那么干,依旧坐在一旁的木凳上,替桶里的人洗着头,如同以前一样。
屋内静谧,除了缓缓叮咚溅起的水声。萧恒觉着时机正好,开始说起了这一年多的日子,像讲故事一般,平铺直叙,几无感情。他渴望着沈思远能从这故事里理解他,他倆好再续之前的缘分。可最后,沈思远半点反应都没有,萧恒重重捏了下那人的耳垂。
沈思远吃痛,从空白的游思中回过神来。
“小远,我没有办法,当时那种情境,我没法把你带过来。”
说了这么多,这句话才是萧恒最想说的吧。沈思远打从心底看不起这个人,他若一直心狠手辣,无情无爱,大不了各生欢喜不相往来。偏偏这人还喜欢时不时装个痴情种。
“这话上次你就说过了,老重复一句话,你也不嫌累?”
“是真的,我没骗你。”
“萧恒,你知不知道,你演起戏来,也是一点不像。”
突然间,头上方突然遭了一股强劲,沈思远被强制扳转过来,水雾迷蒙间,对上了一副狠戾而可怕的眸子。
“不识好歹!”萧恒瞬间转了脸色,冷笑一声,“我演戏?你一个亡国奴,拿什么乔?”
萧恒说着,衣服都没脱,赤脚进了木桶里。
“你做什么?”沈思远退抵到桶壁边,无可再退。
“小远,我在你心里,半点都不剩了?”
沈思远的一番静默彻底触怒了萧恒,他一下子就抓住了沈思远的胳膊,把他的手按在自己下面的凸起处。
“握住它。”
沈思远不可置信地望着萧恒。
“我把你带回来,是寻乐子的。小远,紧紧握住它,像以前那样。”
这般羞辱,沈思远实难承受,像一头发疯的狮子,在水里扑腾挣扎,溅起了无数水花。扬起左腕的时候,萧恒这才发现了那腕间的疤痕——
那是一条弯弯扭扭的疤痕,十分难看,像一条细长的蜈蚣,趴伏在手腕间。
萧恒瞬间呆滞住,待他反应过来,沈思远已精疲力尽躲在木桶的边沿处。
“你手腕上的疤是怎么弄的?”声音很低,泄了萧恒的隐晦心事,短短时间,他的脑子里想了无数个原因。
无法启齿的过去,沈思远只想挖个坑把它好好埋了,此刻被人问及,他只感到耻辱,还有对恩师越发深重的愧疚。
“到底是怎么弄的?”萧恒又问了一遍。
“用碎碗片割的。”沈思远瞧着萧恒晦暗的面色,油然生起报复的快-感,“怕疼,没敢下重手,划了十几道才见了血。”
“为什么?”
“为什么啊,我也不记得了,当时觉得过不下去了……”
果然,萧恒的面色瞬间转灰白,只此一次,沈思远赢了。
两人都沐浴后,同在一张床上躺下,萧恒被褥下的手,柔柔地抚上那道疤,声音喑哑,“小远,疼吗?”
沈思远没理睬他,抽出自己的手,背过身子蜷在床榻的小小地方,两人之间好似隔了千山万水的距离。萧恒贴身过去,头埋在沈思远的脖颈间。夜晚静悄悄的,半点声音都没有。
当然,沈思远又是终夜未眠,辗转动了几下身子。
“没睡着吗?”
背后幽幽传来一句,沈思远不想理会,依旧背对着身。
“我知道你没睡,小远,你跟我说说话。”
“说什么……”
是啊,说什么。萧恒也不知,突然间又哑然了。
这一夜,萧恒躺在床上想了许多,他心里也无比清楚,倘若不是在忠远侯府偶然碰见了沈思远,这辈子自己都不会去找那人。可现在突然让他撞见了,他便开始惦念起了那些风月过往。是饱暖思淫-欲吗,自己得了权势,就想再得到点情爱?人心还真是不知餍足。
没几天,府里上上下下都传遍了,说是南平王的卧房里住着一个身份不明的男人,谁也不知道这人是谁。这日,杨瀚正巧碰着了秦川,就想跟他打听打听这事儿。
“秦大人,听说府里来了位客人,这几日一直住在王爷的卧房。”
秦川瞥了杨瀚一眼,“咱们都是做下人的,主子的事儿,还轮不到你我去妄议。”
杨瀚讪讪地笑了笑,转过身的那一刻,脸上露出了阴险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