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轻扣门扉的声音,在雨后的院落,清脆婉扬,惊扰了沉寂的秋晨。
“进来。”
书斋里,萧恒正埋头翻看手里的书,只是头稍稍抬下看了眼来人,便又低了下去,丝毫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纸业急切莎莎的响动,莫名的惹人烦闷。
“六爷,你前阵子让属下去查的事情……”
萧恒这才抬起头,眼神如钩子一般紧紧锁住面前人,“如何呢?”
秦川目光闪烁,似有迟疑,萧恒不听便已窥出结果,整张脸沉了下去,“再去查!”
“六爷,那老头并无兄弟姐妹,也不属什么门派,那个解药……这世上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如何解,属下已然……”
萧恒执起桌上的砚台狠狠掷了过去,砚台砸到了秦川胸前而后坠地,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去查!”
秦川满身皆是狼狈,迅速离开了他们主子的书房,避免了一场无形中的责难。
外面的风从窗棂吹了进来,卷起书案上的书卷,纸业翻动,风拂起书的封面,上面赫然写着两个字——《毒经》。
萧恒越过那些瓷片碎渣,走到院子里。昨夜一场秋雨,院中的梧桐树叶落了满地,风雨无情,骤然而至。如同左右不了这场秋雨,他现在,也左右不了小远身上未解的蛊毒。萧恒闭上眼,独站在院落,周遭都静了。
不久,有下人来通报,说是五皇子来了。萧恒交代下人领那人去客堂,自己随后就来。
这还是萧衍第一次踏足南平王府,粗略一看,府邸要比自己的大上好几圈,其中奇山异石铺了一路,游廊蜿蜒,九曲十八弯,两侧皆是秋雨荡涤后的枝叶。沿着游廊一直往西走,再经两处月洞门,便到了王府的客堂。
“五皇子,王爷让您在此稍等。”
萧衍负手环视一圈,然后坐到一侧的椅子上等着,一会儿,下人上来茶水。
不消片刻,萧恒即至。
“六弟。”
“五哥今日光临寒舍,小弟真是受宠若惊。”
两人之间还是生疏的客套,萧恒永远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
萧衍无意与他卖关子,开门见山说了自己的来意,“我听沈思远说,你……在他身上种了蛊毒。”
萧恒扯了扯嘴角,似是自嘲,“我和他之间的事儿,五哥倒是很清楚。”
“他只是恰巧跟我提过。”萧衍略略沉吟,“他近日有离开北安的打算,六弟不如把解药给了他,往后桥归桥,路归路。”
萧恒冷笑,“桥归桥,路归路……呵,他要离开北安?这是他的意思?”
萧衍不说话了。
“他想做什么都可以,唯独不可以离开。至于解药,我若想给他,我自会亲自交到他手上,还不必劳烦五哥你这个外人。”
“解药,我会尽力替他去寻,今日当我不曾来过。”萧衍拂袖离去。
芳草巷的斜对面是一家茶肆,名曰“雅园”,上下两层,客来客往十分热闹。萧恒闲来无事都会坐在二楼临窗的雅间,吃着沸煮的清茶,雾气濛濛间,他喜欢瞧着对面的“云起医馆”。虽然看不清里面的情形,但萧恒可以想象得出,那人凝神号脉、身板挺直书写药方子的模样。有时那人会在门口向四处张望一圈,大概是无人问诊,他嫌枯燥了。只是,那人从来不往上边看,不然两人兴许还会四目撞上……
今日萧衍走后,萧恒不自禁,脚步又漫到了这里。
“客观里边请!”跑堂的伙计舔着笑,伸手招呼。
萧恒径直来到了二楼,坐在了他之前坐过多次的位置。很快他的茶水上来了,店小二提起茶壶就想往茶杯里倒,却被萧恒止住了手,“我自己来。”
“好咧,客观您请慢用!”
得了清静,萧恒靠在临窗的位置,偷窥一般瞧着对面。这场秋雨来得突然,天气转眼间已有肃冷的迹象,这时节感染风寒的人尤其多。今日医馆里进进出出,光是一个上午,便有十来人。直到中午的时候,他才看见沈思远走出了那扇门。
孩子在门□□烂泥巴玩,满手全是脏泥水。沈思远提溜起孩子的耳朵,大概是把他训斥了一顿,那孩子脾气犟得很,一直低着头,就是不求饶。沈思远拉着孩子就往屋里扯,后面发生了什么,自己就看不到了。
萧恒转了转手里的杯子,不自禁浅笑,印象里小远还是个提着药箱,偷偷摸摸往他汀兰殿里跑的人,一眨眼都当人家的爹了。岁月也不过才三年,那人终于褪掉了一身孩子气,现在反而开始教育起了孩子。
已至晌午,萧恒正欲离开茶肆,却看见了信步进馆子的萧衍。约莫一刻钟,沈思远出门挂上了“打烊”的木牌子,自此医馆门轰然紧闭,也阻隔了萧恒远望的视线。萧衍说小远要离开北安,他们两个是要一起走吗?萧恒的左手抚上了右手的玉扳指,嘴里叨念了句——萧衍”,
便再无下文。
风雨前夕,总是一派安宁,让人觉察不出半点端倪。
沈思远冲卧房里大声喊道,“小鸡蛋,你再不出来,我们就把你们的饭都给吃光了。”
“这孩子今天怎么呢?”
“刚被我训了一顿,脾气上来了,正跟我闹……”
话还没说完,孩子就屁颠屁颠走了出来,小脸鼓得跟个包子似的,大概还生着闷气。
“我今天去了萧恒那儿。”萧衍拨动几下碗里的饭,“他……没给。”
“我知道,没指望他能给,过几天咱们离开吧。凡事都往好处想,没准儿途中还能碰到个神医,解了我身上的毒。”
这算是意料之外的惊喜,上次本以为沈思远只是随便说说,没想到这人是真有心想走。萧衍言语间难掩激动,“行,那咱们早点离开,我这几天把府里的事儿交代下。”
“嗯,改日咱们跟我妹妹还有小侯爷聚聚吧。来到北安,咱们几个还不曾有机会在一起吃过一顿饭呢。”
“好。”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都各自忙自己的事儿,萧衍没再来过。沈思远倒也有件棘手的事儿要做,当初买这小套院花了不少钱,此时人要离开,怎么也得把之转手卖了。他先在门口张贴了卖屋的告示,一等几天都无人问津,难免有些泄气,心疼自己白白花去的银子。
萧恒来对面茶肆的次数更加勤了,医馆的门始终闭着,门口始终挂着“打烊”的木牌子,除此之外,还多了张贴纸。萧恒把那张纸揭了下来,狠狠杂糅成一团,扔在了墙角,转身走了。
快到离开的日子了,这屋子还是没卖出来,沈思远也认了,就当这钱是被小偷给偷了吧。唯独有一点遗憾,院子里的那几株月季花日后怕是无人照应了。虽是秋天,可那几株开得正盛,娇滴滴粉嫩嫩的小脸迎风抖着,煞是好看。
沈思远走过去,折下一朵,细细嗅了嗅,味道还很浓呢。娇嫩的花,上面还沾着晶莹的露珠,化作落红,未免太过可惜。沈思远把花洗净,摘下片片花瓣,今天的茶水便有了着落。
趁着这几日闲适在家,沈思远带着儿子最后把北安逛了逛。此地滞留时日不多,并无多大感情,游逛也是走马观花似的。除却在几个卖吃食的小摊多有逗留,其余皆是一掠而过。
沈思远无从知道,自己的这份行踪,早被秦川暗中看在眼里。这不是巧合,而是萧恒指派给秦川的任务。作为下人,主子的命令违抗不得,虽然他很不喜欢沈思远这个人。
晚上,是秦川秘密汇报的时刻。
“今天他都干了些什么?”
“属下今日跟了一天,他带着孩子在街上逛了半天,后来中午便回去了,直到晚上再没出过门。”
“医馆还是闭着吗?”
“是。”
“你下去吧。”
秦川躬身退下。夜晚的寂静,人也想得多,萧恒回想起了许多以前的事,嘴角不觉漾起了笑……两人有过如此美好的过去,他萧衍,凭什么敢插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