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晚膳时,沈思远才从卧房里出来,沈清观之,气色与平时不大相同,面容间多了点难以描绘的异色。
“哥,今日我去了孙伯伯家,伯母说,给你张罗了一门亲事,让我回来问问你的意思。”
沈思远举箸的手突然顿住,“改日我去趟老师家。”
“伯母给我看了那姑娘的画像,模样温婉可人,说是还读过几年书,我觉得……”
沈清还想继续往下说,沈思远横插一嘴,打断了她的话,“终身大事,草率不得,况且我如今也没有成家的打算。”
像是早有预料,沈清听闻沈思远的婉拒说辞并不意外,再联想起白日撞见的那位萧公公,沈清觉得事情越发难以收场了,他哥兴许真是一门心思,不管不顾要跟那人在一起。自己之前还开过他倆的玩笑,只是这玩笑归玩笑,两个男人在一起且不说世俗难容,就是这传宗接代,也是愧对祖宗的。
“哥,你跟那个萧公公……”沈清掂量着沈思远的脸色,欲言又止。
“他不是公公。”沈思远直视着沈清,十分坚决,“我不会娶亲的。”
沈清实在是无话可说,含糊间说了句“哦”,然后继续吃着碗里的饭。
翌日,沈思远便去了趟孙府。有些事,还是趁早说清楚好,省得师母白忙活一场。
往里走了进去,孙安平今日也适逢在家。客堂里孙夫人手里忙活着女工,孙安平在一旁看着书,二人偶尔唠上几句,寻常百姓家的夫妻生活,大致如此吧。沈思远怔了一会儿,似乎有些触动。
不一会儿,孙夫人便发现了门口站着的人,“思远来了啊,荷香快去沏茶。”
沈思远坐在对面的红木椅子上,正对着他们二人,犹豫不决,终还是说出了口,“师母,我听清儿说,你帮我张罗了一门亲事。”
孙夫人接下这话茬,滔滔不绝说起来,“你今儿正好来了,一会儿师母给你看看那丫头的画像。模样是上乘的,师母可是按着你的要求来的,挑的好看的。她爹是个文官,家教甚严,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是个规矩的姑娘,哦,对了,那丫头今年刚满十八。”
沈思远当下面露为难之色,不忍拂了师母的一片苦心,但自己又实在没有法子接受这门亲事。
两难之际,孙安平窥出了一点端倪,“思远,跟老师来书房一趟。”
孙夫人瞧着这师生二人神神秘秘的模样,还以为是沈思远脸皮薄,不好意思,眼下只当这门亲事快成了,就等着喝喜酒了。
书房内,满屋子的墨香味,混杂着陈年的书香。一闻,边知屋主人是个学富五车之人。
“思远,你师母给你说的那门亲事,可是不中意?”
“学生还没有成家的打算。”
不中意可以再挑,这没有成家的打算,孙安平一听这话极不乐意,当即脸色一沉,语重心长道,“思远啊,你都二十五了,再过几月,你又长了一岁,不小了啊。”言辞恳切,句句都是掏心窝子的话。
转念之间,孙安平似乎觉察到什么,“是因为那个质子吗?”
沈思远深知此事藏不住,也不想藏着掖着,抿唇不语,良久,情绪酝酿完,方才恭谨认真回答,“学生想跟他在一起。”
震惊、愠怒……一时充斥在孙安平的胸腔内,认贼为亲啊,孙安平的手,扬起来,又放了下,“皇上糊涂,你也跟着糊涂!思远,那个人碰不得啊,为师以前是怎么跟你说的!”
“质子狠戾,敬而远之。”
“这些话你还没忘,那你告诉老师,你是怎么做的!”
“扑通——”沈思远跪地,“出身不由己,可这往后的路,自己却有的选。他十一岁就来齐国,困在这儿,长在这儿,他不是你们口中的坏人……”
良久的沉静,书房之内,仅听得孙安平冗杂、长久的喟叹,声声的疲惫与无力。这孩子真是铁了心,劝不得了。
“老师年纪大了,说不动你了,你以后莫要后悔。你走罢。”
从孙府离去后,沈思远六神无主地荡在街巷上,他说不上心里是何种滋味,坦白后的解脱,还是不知前路的忧愁?他觉得此刻必须得去见一面萧恒,至少心里能踏实些。
这次连借口都懒得找,直接进了宫,说是给萧大人来看病的,宫内人放行。
当沈思远失魂落魄出现在汀兰殿门口的时候,萧恒正拄着头,倚在软塌上愣神,不知在想些什么。忽而听得沉重缓慢的脚步声,他才幽幽抬起头,往发声处睨上一眼,姿势未变,语气咸淡,“你怎么来了?”
沈思远走过去,顺势在地板上坐下,偎着软塌,“你从来没告诉过我,你小时候的事儿。”
萧恒没有理他,面容似乎有些不悦,闭上眼睛,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榻沿,在这偌大的殿堂里,发出阵阵冗长沉闷的动静。
这番动作还是令沈思远的心颤了一下,他甚至开始怀疑起自己与萧恒的关系,老师的无奈警告时刻回旋在耳边,那,自己的这份执拗是否真的错了?他今日来时,都想清楚了,要是萧恒愿意跟他说道往事,那至少说明这个人是把他当成贴心人的,只是不曾想,自己的有意问之,却使这人动了怒。
“萧萧,我是真心实意待你的。”
萧恒倏然睁开眼,他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别人一往情深的说,我是真心待你的,慕容迁说过,赵婕妤说过,现在就连眼前的孟浪之人也这么说。可是这世间,真心能值几分钱?
“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让我念着你的真心,也以真心待你嘛。”
沈思远断然不曾料到这人会如此说,如此轻描淡写,仿佛这些日子的事儿,都是自己逼着他,他万般无奈,才施舍自己几分好的。
“难道你不是用真心待我的吗?”
萧恒盯着沈思远,眼神里暗涌着不明的情绪,半晌,他嘴角生笑,“当然是。”说着抚上了沈思远的脸,柔软滑腻的指腹,从颧骨一路沿到下巴,最后手指轻轻点在沈思远的唇上,留下指间淡淡的兰花香和若有似无的朦胧暧昧。
男子似妖,举止软绵,勾人摄魄,面前的萧恒就像那妖人,任沈思远心中有万千疑窦,只是这人微微的一句“当然是”,沈思远也愿意去相信他。其实想想,他俩床笫之间,分外契合,这人该是对他有情有义的。
“你说什么,我都信。”沈思远目光坚定,对上萧恒的如烟眼波。
萧恒勾唇笑笑,“以后莫要再说这种话,平白无故,给人添负担。”
“怎么会添负担,难不成我不该信你吗?”
又是无声的对峙,到最后,是沈思远败下阵来,“好了好了,我以后不说就是了。”说着说着,手又开始不安分起来,在萧恒的脚底心挠了挠,明明是个始作俑者,偏还像个探险家一般,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秘闻,十分正经问道,“你不怕痒啊?”
见萧恒没有搭腔,沈思远脱了鞋,也爬上了软塌,“你往里边挪挪。”萧恒一动不动,沈思远只好投去一记可怜兮兮的眼神。
这人装哭卖惨有些本事,萧恒眯着眼细细打量了一阵,终还是软了心,往里侧挪了挪。沈思远抿嘴偷笑,乖顺地躺上床,与萧恒齐平,“我今天去了趟我老师家,我师母给我介绍了一位姑娘。”
瞧着萧恒没有任何表情变化,沈思远叹了声气,继续说道,“我跟他们说,我不会娶亲,我要跟你在一起。”
满室冷清,一人急于吐露心话,一人默不作声,沈思远到底还是泄了气,这人也许真是性子孤冷,不爱言说情爱。沈思远如此猜着,只能投其所好,既然文绉绉的情话他不爱听,那就说些露骨的调-情话,他总该爱听了吧。
“你真的不怕痒啊。”沈思远挣扎着坐了起来,眼神透着狡黠,“我还真就不信了……”
对着手哈哈气,沈思远便开始挑-逗起萧恒来,手开始肆无忌惮地游移在萧恒身子上,隔着衣服抚摸还不行,还非得伸了进去,嘴上还不停念叨着,“这儿痒吗,这儿呢,那这儿呢……”短短数语间,把萧恒里里外外摸了个遍。
直觉萧恒的喘息声不由变重,沈思远这才停了下来,满脸无辜,“萧萧,你怎么呢?”
“安分点!”萧恒狠狠丢下一句,沈思远这心里啊,乐得快要溢出来了,这人的身体是骗不了人的。
两人倚在榻间,萧恒阖目养神,沈思远在一旁叽咕叽咕。有时听得烦了,萧恒就把那人往怀里搂搂,把他的头按压在自己胸口,准保立刻安静下来。
“参见皇上——”殿外齐刷刷的声音响起,沈思远脑袋彻底懵了,跑是来不及了,幸好软榻上有一条褥子,他赶忙钻了进去,尽量让身体展平了。
“皇上。”是萧恒的声音。
慕容迁走到软榻前,目光紧紧盯着地板上的两双鞋,手紧握成拳头,“萧恒,朕真是小看了你。”而后怒然拂袖而去。
自己是帝王,帝王的尊严不容许自己跟一个平凡小人争风吃醋。甭管那条褥子下面是谁,那不过是萧恒故意羞辱自己的手段。这样想着,慕容迁才能稍稍平和心中的怒气。
沈思远听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暗暗松口气,只是心下腹诽,刚才皇上明明知道这榻上有人,大可以一窥究竟,为何却转头走了。
“出来吧。”
沈思远探出了脑袋,心有余悸,“刚刚吓死我了。”
“这世上,还有你怕的事。”萧恒挑眉,唇角是轻浮的笑。
“怎会不怕,跟皇上抢男人,我肯定是千古第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