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丝的细雨像是有生命一般，飘过两人的面颊，有如微凉的细舌舔过，符蝉轻抬头看着天空，一扇油黄色的伞却遮住了他的视线，宋蓁举着伞示了个意：“出门时看天色，可能要再度下雨，就带了把伞，若是我一个人，三两下就蹦回去了，你嘛……”
他上下打量着符蝉轻，“符医师，你家在哪边？”
符蝉轻说了个街道的名字，宋蓁将伞举在他头顶，便要向那个方向走，“其实我一直有一个疑问。”
那把伞不大，枯黄色的油纸伞面衬着几支疏阔的墨色松枝，是宋妆某日埋头画卷之时，抬起头来顺手挥就的。
两个大男人挤在一把伞下，肩头时不时相撞，宋蓁面色坦然，符蝉轻也淡淡的，只关心不让药箱沾水，雨渐渐大了起来，形成了一道一道的帘幕，只有那一方空间，因两人的体温而干燥温暖，某些无形的、丝丝缕缕的造物在两人脖颈的间隙、肩头的摩擦中穿过，两人之间并非空无一物。
“这个疑问就是，我以前应该没见过你吧？我也回去仔细的想过，应当确实是没有。”
“你把你妹妹的话放在心上了？她当时的病可能有点影响，说胡话而已。”
“要不就是你见过我，认识我，但是我却没印象？大胆说，我去过那么多地方，也许办过什么案子，自己却忘了主事人也犹未可知。”
符蝉轻坚决的，小幅度的摇了摇头，“没有的事。”
两人一路无言，转眼到了符蝉轻家门口，那是个典型的南方小院子，白墙黑瓦，在雨里孤零零的立着，有哗哗的水声从檐角传来，符蝉轻到了院门口便停住了，道：“多谢。”
宋蓁道：“我把你送到屋里？这里还有一段距离。”
符蝉轻拒绝了，转身欲走，他冷冷淡淡的，也挑不出什么让人恼怒的举动，却总让相处的人感觉与他隔了一道极北冰幕，宋蓁看着他背影渐渐没入门内，珍之重之的独处机会，又从指缝之间流失，眼睁睁的看着好不容易再相见，又要以无言收场，他噔噔噔三步两步，一把按住了被符蝉轻打开一半的门，那把带着墨迹的纸伞掉在地上，滚出很远，溅起一圈水滴，停在了门槛下面。
“我还很好奇一件事，既然从来没有见过，那你看我的时候，为什么总是露出遇见故人一般的眼神？”
符蝉轻手上按着门，自然而然的转过头来，眼神却暴露了心绪，那窄窄的一方剔透晶体中，蕴藏了很多情绪，欣喜，不适，微怒，悲伤，交织成复杂的目光，被一贯的寒冰挡在后面。
“遇见……故人？”
他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就像是自己毫无察觉，带着茫然。
他看着宋蓁，往后缩了一下，宋蓁道：“是，那不是看陌生人的眼神，甚至不是看普通朋友的眼神，太明显了，以至于让我非常想知道，你眼里的这个人，到底给你留下了什么样的记忆？”
符蝉轻镇定自如，“你看错了。”
宋蓁无奈的看他：“别自欺欺人。”
“你总不能因为你妹妹病中的胡话和眼神，这些虚无缥缈没有依据的东西，就觉得一个人和你有关系？我知道你年纪轻轻成绩斐然，可是自负也不是这么来的。”
符蝉轻的话已经有些发怒的意味了，他趁宋蓁不注意，推开门闪身进去，再大力关上，却没听到预想中砰的一声，而是门板拍在什么软物上的钝钝的声音，一回头，宋蓁将手卡在门中间，被夹到的部分迅速泛起了红色，符蝉轻凭着一个医生的本能，迅速的在脑内判断处理方法，那人却像没有痛觉一样，从门缝里挤了进来，紧紧关上了门。
他欺身上来，以一个非常刁钻的角度将符蝉轻逼到墙角，空间骤然拥挤起来，宋蓁的手攀上他的后脑，紧紧的扣着，另一只手揽着他的背，将符蝉轻整个人抱在怀里，深深的低下头，埋首在他的颈边，深吸了一口气。
令人非常惊讶的是，符蝉轻并未激烈反抗，他大概是愣住了，一时之间动也不动，宋蓁像是狗在确认主人的气味一般，呼吸喷在他的皮肤上，热而湿，只觉得难受，带着一丝微妙的难耐，他紧紧的抱着他，久而久之才将头抬起，符蝉轻真是太好抱了，又瘦又薄，骨架纤长，体温偏低，想抱在怀里反复按压，又怕碰坏了，但宋蓁却只是确认了一件事：“我依然……对你没有任何记忆。”
符蝉轻愣了一下，像是没太听懂这句话的意思。
“一般来说，看脸我没有印象的，总会通过其他标记来想起来，当然我也没对其他人这么干过……只是你的气息和触感，对我而言都是全然陌生的，看来咱们俩是真的没见过……对不起了。”
但他依然没撒手，摸了两把符蝉轻的肩头，像是感受到了甜味一般咂咂嘴。
符蝉轻的脑中不停回荡着的他的话，犹如一记闷棍，敲得他有些眩晕，那些字词反反复复的回放，单个都认得，组合起来，却不能理解它的意思。
什么叫全然陌生？真的没见过？
就……这么彻底的吗？
像是有一只猫咪肉垫在心底轻轻的拍，宋蓁为了以示距离，缓缓放开他了一些，腆着脸道：“那既然没见过，也是可以结识下的。”
符蝉轻的不作为在他心里就像默认一般，但是因着忐忑，仍是小心翼翼去观察对方表情，却只听见啪的一声，沉甸甸的药箱掉在地上，传出瓷瓶碎裂的声音，宋蓁一愣，刚想去捡，手臂上却传来一股大力。
符蝉轻抬起头，右手握住他的手腕，死死的握紧，从他手背上绷起的青筋来看，是用了全力的，虽然这力道完全在宋蓁的承受范围内，但仍是起到了震慑的作用。
“放开。”
宋蓁顺着他手上的力道，放开了对方，符蝉轻与刚才被他抱着时的气势完全不同了，整个人像是被黑暗笼罩，阴沉冰冷，像是一片平静的湖面，一旦涉足立马就会掀起滔天巨浪。
符蝉轻道：“你回家，现在，马上。”
他一只手抓着宋蓁的肩头，不由分说将他往外拖，如果宋蓁拒绝，完全可以在原地站着不动，但符蝉轻就像开启了他多年的医患相处模式一般，带着一种精密制度下的恐怖，宋蓁猛的回忆起多年就医带来的痛楚，瞬间蔫了一截。
符蝉轻拖着他，出了屋门，雨已经停了，他拾起油纸伞，塞进宋蓁手里，宋蓁还想再挣扎一下，再看符蝉轻，对方的淡定已经泯灭无踪，脸颊上带着不知是汗是泪的东西，眼眸深的可怕。
符蝉轻将他推出院门，当的一声闩上了。宋蓁碰了一鼻子灰，天色已经泛白，他扛着伞，悠悠的向糕点铺子的方向去了。
萧峥洒下最后一抔土，抖了抖黑檀的刀身，簌簌灰尘落下，验尸中途突然落雨，因祝母尸体上的信息已经获知的差不多，便将其下葬，蜿蜒的雨水在土中形成沟壑，在墓坑中灌了浅浅一层，土一层层淹没尸身，祝遗恨面上的血色，也随着那进程，一寸寸的褪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