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如是道：“先不要轻举妄动。”
祝遗恨的双肩上，仿佛压了千钧之物，母亲的情状全然不似大伯所说，是生病致死，安然走之，而是满身伤痕，尸身不全的被抛在浅坑之中，一抔土，一方碑便了事。
虽然他也曾想过，某一日自己战死，若有“逐日”立于尸侧，暴尸荒野也未尝不可，草木微渺，人在天地间离去时，仅仅有那么一物相伴，也是那离去场景的终结符。有如身死朝堂，身死荒野，并不以身外物的多少来衡定。
但他的心中，家人的死亡还极其遥远，也从未出现在凄风苦雨的背景中。
他立着，面对坟墓，背对众人，从随身的行李中掏出一物，那是一沓厚厚的纸，有新有旧，有些泛黄发皱，上面的字迹早已模糊，不知是五年前写就，抑或十年前。
十五年在外，却没能在任何一个地方长久的停留，也从未留下过带着感情、带着温热的东西，那些信与一些手工不精美但用心的小绣件，与他一起走南闯北，少年人怀揣天下之志，那颗沉甸甸的心里，除了“天下之志”，也是有那么一些纠葛、牵扯，让人值得为之而存活的，即使多年不见，依然挂记心头。
现在他为数不多可以停留的地方，崩塌了一处，信纸上的一字一句，绣件上的一针一线，是唯一可以证明“情感”存在过的东西。
祝遗恨点着烛火，将那些东西放在墓前，一把火烧了干净，旁边几人一惊，方如是张了张嘴，萧峥看着他，道：“死志。”
无数往事和惦念，迅速变成了与尘埃无异的产物，和泥土雨水混合，分不出彼此来，但是他的记忆与血肉，依然可以证明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真实存在过。
几人退出了墓地，祝粱先行回家。
祝遗恨道：“我会彻查，母亲的死，尸坑的士兵。”
那块令牌还在他手上，昭示着疑云密布，方如是道：“既然要彻查，我有一事，劳请你将当年的状况叙述，为何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要离开家去那么远的地方从军，以及祝家村这里，从你小时候开始，就在这般诡异吗？”
方如是指着那栋栋房屋，他在来的路上观察过，这些地方，几乎是一入夜就家家大门紧闭，这种情况要说也不少见，常发生于治安不好，乱象频生的地区，但信州作为后方，是出了名的安定丰足，山下有重镇，呈环状拱卫山的四周，这是其一。
其二，这里的居民都给他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他的直觉一向很准，那些人虽然热情，但是总是给人一种过分刻意的感觉，乃至于那一张张笑脸，都像鬼作画一般僵硬，再其次是，这里的民居——太清贫了。
信州向来富足，即使是山野乡村，也少有穷到揭不开锅的情况，更何况这座山的地理位置，其实十分特殊。
在溢月山的南部，有一座重镇，盘踞沿海地区与临安的中轴，一旦行在所崩塌，帝王要往海上，那里便是重要的周转之地，因此粮草兵马，都有足备。
他还欠缺一些资料，具体的地理位置图，重镇的军力分布，来印证一个猜想。
方如是捣捣萧峥的腰窝，跟他咬了一会耳朵，萧峥不咸不淡的道：“我背过，回去给你默出来就是了。”
方如是的眼瞪得比铜铃大，“这些属于军事机密，你哪里得知？”
“兴趣所在，又有资源，顺手就看了。说道军事机密，你应当更方便才对。”
方如是捏着下巴，围着他来来回回绕了几圈，意识到了什么：“我应当……更方便？我以前跟你说过什么吗？你怎么知道的？”
他不等萧峥开口，便跑过去拍了祝遗恨的肩膀，人未道声先至：“你听说过一个叫方世追的人吗？”
祝遗恨脑内还留存着刚刚萧峥所问，因此话就在口边，下意识想说听说过，萧峥却抢在了他前头，语速极快，“是他刚刚跟我提的，但仅仅只是略知你父是个将领，并没有其他消息。”
方如是盯着祝遗恨的眼睛，又转去盯萧峥，祝遗恨应对审视的技能极其熟练，毫不露马脚，萧峥的表情与平常别无二致，上下左右的看，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方如是的疑惑并未就此打消，他慢慢放开祝遗恨的肩膀，对萧峥道：“我之前也没有跟你提过父母……倒是让你先知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