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蓁话说一半，一个空翻，拎起那小孩的后脖领子，将他放在自己面前。那人方才看宋蓁背对自己，便想偷偷遁走，还没走出两步，宋蓁就跟背后长了眼睛一样，只一下便死死的拦着了他。
小孩抱紧胸前的布包，防备的退了两步，几颗汗水自他额头渗出，划过柔嫩眉廓，施施然停留郏边。
宋蓁想问他来历，但这小孩一副死也不开口的样子，他叹了口气，半蹲下去，道：“鬼鬼祟祟的，不会是偷了主人家东西要跑路吧”
那小厮似乎是很讨厌他那副坦坦荡荡，一脸淡定的模样，不愿开口，他张了张嘴，只说了三个字：“我没有。”
夜风冷寂的很，吹拂在人脸上有如刮骨利刃，宋蓁感觉尚可，身边的人却明显的抖了一下，他看向符蝉轻，符蝉轻撇过头，他脸上带着明显的疲倦和困意，若是在鹅毛片雪，或是雾雨磅礴之时，那张脸合该枕在柔软的被衾中，看着屋外风霜雨雪，像是一片易碎的玉碗般被好好珍藏，而不是立在寒风之中，单薄的像是光秃秃的梅枝。
宋蓁心中烦躁，他本想留情，不将这小孩带回官府，问清缘由，以防有恶主伤仆，正当他想直接将那人抓起来之际，符蝉轻道：“你是今天白日谢府的家仆吗？”
宋蓁一直盯着那小孩的脸，在听到“谢府”之后，他明显放松了下来，但在此之前，似乎又有更加迅速且隐蔽的“紧张”情绪滑过他的面上，也不知是不是看错了。
那小厮缓慢而慎重的点了点头，小声说：“你见过我？”
符蝉轻记忆力极好，以往记载着药方的古书，他只看一遍便能牢记，更不消在宴会上来来往往的众人了，这个小厮停留了不短的时间，在那位谢侍郎晕倒之际，便忙上忙下，没有停歇过，符蝉轻道：“你也……刚从内城出来吗？”
小厮又点了点头，似乎是因为遇见了一同经历过大事的人，因而放松了一些，他说：“我是往府里送侍郎吐脏的衣服的，气味很大，所以裹在布包里……”他很是胆怯的望了一眼宋蓁，就像那是他的不是一样，宋蓁抱臂皱眉，半晌无言，符蝉轻见他没有反应，道：“夜深露重，你赶紧回去吧，不要担心，没事的。”
他对着少年人说话，语气反而轻柔放缓，不再似冰片那般淡薄，因此小厮对他，反而比一直表现的对他有所怀疑的宋蓁要亲近一些，那小厮退了两步，怯怯的看了一眼宋蓁。
宋蓁固然想将人留下，仔细盘问，但实在再无什么由头了，他的理由充足，也有人证实白天的事情，但是据他多年直觉来看，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说不出的不对劲，像是哪里缺少了一块重要的碎片。
所以他任由着那小厮倒退两步，渐渐加速，飞速的跑走了，符蝉轻直起身，继续向前走，宋蓁忙不迭追了上去。
两人简短的交流了关于白日宫宴吞金事件的信息，宋蓁一直忙于公务，和内城的事务少有交叉，竟然全然不知，他听后，露出了十分感兴趣的表情：
“这必然是有意为之了，粥中放金，猫腻要么出在后厨，要么出在身边，只是不知道是哪方势力所为，仇家吗？怎么可能傻到在宫宴做手脚，只会牵扯自身。谢家在城中一向低调，如果是针对他们家……也许又是一轮权力斗争也说不定？”
“低调？”
符蝉轻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语调都慢了半拍。
宋蓁不解：“不是吗？我平日所见，城中那户最大的谢家，家主一向恭谨谦虚，不掺和权斗漩涡，家中子弟也踏实能干的很。”
“那是因为你身在外诸司，接触的只是他们家做事的人而已，至于那些不做事的……我先前听到些留言，本不在意，直到亲眼见识过他们家的小儿子后。”
“那小儿子名讳为何？”
“叫谢我流，说起来今天抢救的谢侍郎，似乎也是叫谢我什么……”他半秒钟想不起来便放弃了，病人的名字，没有他们的病情来的重要，“我有次外出坐诊，隔着半条街看见他出门，好大的气派，那小公子不知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下长成的，看什么都跟不要钱似的，逛到药铺子跟前，那些奇形怪状的东西没听说过，当着我面张口就要买一柜子去，一面墙那么大的柜子。”
宋蓁从未听说过这号人物：“你卖给他了？”
“当然没有，不能由着他的儿戏耽误别人看病，他脚不沾地的指挥着家仆磨了我好一会，就每样给抓了点回去，穿的像新郎官似的一身红，买东西时目中无人，到手才显露出一点孩子一样的开心。”
符蝉轻一边回忆一边叙述，自己也露出费解的表情，他从未见过那样的人，但谢我流给他的感觉却并不讨厌，也许是因为他那嚣张跋扈，实则旁人看来无比捧腹的行为，也许是因为他被磅礴物欲包裹的，天真到有些傻气的内核——有心仪的东西，也有能力，想如何支配都并无不可。
哪怕仅仅是为了满足自身旺盛的好奇心，而做的完全无意义的事，也恰恰充满了价值。
宋蓁想象那副场面，无论如何也无法将那样的人，与谢家老爷子和他家其他低调的年轻人联系起来，简直是一池荷叶中窜出一朵大王花那么突兀。
宋蓁用肢体动作和面部表情充分展示了啧啧称奇和膛目结舌，“看来真是我孤陋寡闻，也是运气不好，办案时走访临安大街小巷，竟然一次也没遇上过。”
他咳嗽了一声，“不说无关人等了，你……经常走夜路吗？”
符蝉轻还沉浸在方才的叙述中，神情都有些飞扬，看向宋蓁时，狐狸眼上挑，像一只刚刚从地洞里钻出来，搓着手筹划着今天去哪里偷鸡的狐狸的眼尾那样。
“冬天的话，日落后没多久就睡了，今天是例外，往常这个时候，不知做了几场梦了。”
研医时兴奋，尚不觉得什么，猛然破坏了平时的入眠规律，才发觉困顿的想直接倒头大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