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在瑟瑟的寒风中很快就过去了，山松中学在元旦放假后挑了个周五办晚会。
这届高一扩招了好几个班，学校便将场地由原来的小礼堂改成了操场，临时在主席台边搭了个近一米的台子，两边架起背景板，作为演出的场所。
按规定，高一高二每个班都要准备节目，再加上学校的一些大社团，最后敲定下来的节目有三十个，中间还设置了一些七七八八的小游戏和抽奖活动，把学生们的热情调得很高。
到了晚会这天，教导主任特意给他们提前两节课放了学，大家便井然有序地搬起自己的凳子走到操场。
到了划定的场地后，众人就看见他们高二段的十个班长聚在一起，不知在讨论什么，表情都有些严肃。
几位同学凑过去听了会儿，才火急火燎跑回来跟他们汇报。原来元旦汇演的场地划分一向是学生会包揽的，然而今年管事的高一新生们偷偷摸摸利用职权给自己谋福利，将高三段排在嘉宾席后，紧接着就是高一段，在离舞台最远的地方瑟缩着的则是高二段。
众人一听都不乐意了，蹬蹬蹬跑过去给他们出主意，说是要找年级组长和学生会长评理。
十多人一番商谈后就出发了，女生们从教学楼一路走来手臂都有些酸，便将就着划好的场地卸下了手中的凳子。
学生会给高二段划的位置在最末尾，两个文科班又刚好排在末尾中的末尾，季昀拎着凳子小小地转了一圈，无可奈何地放在了最后。
几个室友也跟着他兜了一圈，都安置好后就结伴去食堂吃了晚饭。
待他们再回到操场时，发现他们的凳子后边已经摆上了几张课桌。秦淮誉抬手叫来班长，问他们去找领导声讨的结果。
班长是个风风火火的女汉子，显然刚刚被气得不轻，扯着嗓子粗声粗气道：“他们说了，现在改场地也来不及，以后再给我们补个道歉声明……”
秦淮誉看班长下一刻有爆粗的趋势，赶紧又指着一排课桌问道：“那这是怎么回事？”
“谁让我们在最后一排，”班长翻了个白眼，双手一摊，“班里女生还多，肯定看不到舞台，我们就搬了几张课桌来，不嫌累的可以站着看。”
一旁正踢着石子玩的江峰却似有所感，手指戳着一张课桌，瞪着一双眼问道：“这桌子……”
班长努力憋笑：“你别看我，不是我搬过来的……你要不自己看看是不是你的？”
江峰哀嚎一声就扑了过去。季昀和秦淮誉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底看到了零星的笑意。
晚上六点半，元旦汇演在一片喧闹中开始了。季昀坐在离舞台十万八千里远的草坪上，看不清开场的四名主持人，却意外觉得其中一名的声音有些耳熟。
他细细听了会儿，又伸长脖子往前看，发现那个穿着银灰色西装正在报幕的男主持不就是应钧吗？
季昀顿时有点意外。这才想起半个月前，他曾远远地瞥见应钧往体育馆的方向走，手上拿着一叠订成册的a4纸。当时他以为应钧是打球去了，现在才后知后觉到，应该是去排练稿子的。
这边应钧跟他的搭档报完幕就退场了，季昀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思绪万千。
晚会热热闹闹地继续着，上一个小品刚结束，应钧就领着他的白裙女搭档上前，一个娓娓道，一个在旁捧哏，恰到好处地引出文科二班的歌曲节目。
舞台上方的一串灯光打向漆黑的夜空，季昀抬起头，看见在光束间飘飘荡荡的细小灰尘。当灯光转了一圈又回到台上时，一道空灵的女声也刚好响起：
“春风，扬起你我的离别。
夏雨，打湿孤单的屋檐。
秋叶，飘落思念的红叶。
冬雪，转眼又是一年……”
坐在前面的女生们低低地叫开了：“我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芊芊唱歌是真的好听啊……”
余芊芊是当时特招的音乐生，能弹奏多种乐器，还有着天赐的一副好嗓音，唱起歌来更是婉转。教他们班的音乐老师把她当眼珠子般疼爱，此刻正端坐在嘉宾席举着手机笑眯眯地录像。
灯光变换着颜色打在舞台上，身旁伴舞们衣袂翩飞，余芊芊的歌声似乎真的将众人带入一个四季轮回，教人感受着春秋与冬夏的轮转和心底酥酥麻麻的思绪。
一曲毕，掌声雷动。评委们低声交谈，很快地在本上写了个数字，再统一交给坐在一旁计算统计的学生会成员。
晚会气氛愈演愈烈，前排走动越加频繁，不知是哪个班先站了起来，被他们挡住的后边的班级也纷纷不乐意了，全都齐刷刷地站着看起了表演。
两个文科班被排在了最末尾，身前又站了一堵人墙，有几个不怕事的女生戳着前面人的后腰，让他们坐下。
他们也是好说话的，马上道歉着坐下了。但还是奈何不住立着的人多，女生们便踏上了早搬来的几张课桌。
季昀和室友们前前后后都被高大的人影包围着，心里居然有些紧张压抑。秦淮誉看了他们几眼，问道：“要不……我们也去站着？”
……
他们四人相互扶持着立在江峰的课桌上。寝室长突然觉得腰侧有些痒，便努力地伸出手去够自己的腰，想挠一挠。
结果他的手一拉一扯间，就将江峰推了出去。
“卧槽！！！”江峰本来就站在课桌的边缘，只分到了很可怜的一个小角落，虽然站得摇摇欲坠，但好歹是扶着季昀站稳了。结果寝室长这一肘子直接把他捅了下去。
“！！！”江峰摔的那一下其实是有点猛的，导致他在落地时踉跄了好几步，但还是勉强以一个不太损美观的姿势立住了，看的季昀都想给他鼓掌。
他悲愤地转过身，目光像是能把人戳进地里：“你们占着我的桌子，居然还推我？？？到底有没有同学爱了？？？”讲着讲着声音又低了下去，碎碎念着，好像被刺激地不轻，“我妈说得对，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众人：“……”
一场闹剧过后，江峰重新站在了课桌上。大家为了安慰他，都往边角挪了几步，把最中间众星拱月般的位置让给了他。
季昀的心情被江峰一搅和，已经回温了很多。现在他正他笑眯眯地看着台上的小品。
这个小品名叫《吾儿叛逆》，是由高一的某个班出演的。不得不说，参演的学弟学妹们都很有逗乐的天赋，不仅剧本好，表演的也不错，每个笑点都能收获满满的掌声和笑声。
这一场谢幕后，白裙主持人捏着一张小纸条走上前来，报着前面几个节目的评分。
调笑声立刻就停了，尤其是季昀他们班，个个竖起了耳朵，仔细地记着念出的每个分数。
“由高二二班带来的歌曲《想你的三百六十五天》，去除一个最高分98和最低分88，最终得分93。”
后排登时爆出一声欢呼。这93的分数已经是在场的最高分，只要最后的几个节目分数比他们低，那他们班就是今年元旦汇演的头筹！
季昀想到这就咧开嘴，笑出了浅浅的梨涡。毕竟芊芊和班里的伴舞姑娘们排练了近一个月，班委在服装和道具上也下了大手笔，才呈现出了这一场视听盛宴。
主持人报完分数后就怡怡然退回幕后，换应钧上前道：“接下来请欣赏街舞社带来的舞蹈……”
季昀又不自觉地盯着他看了许久，直到应钧的身影也被幕布挡住，舞台的灯光熄灭又亮起，在激昂的前奏炸开来时才回过神。
他重新将飘飞的思绪拉回，看了会儿台上的热舞，却发现自己不太爱这种蹦来跳去，令人眼花缭乱的舞蹈。短短几分钟过去，街舞社的姑娘们都退回到舞台下了，季昀终于有些意兴阑珊，闭上眼睛缓缓抬起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吐出去。
当他再睁开眼睛时，看到的是黑蓝的夜空。山坳里空气好，连着晚上能见度也高，他甚至看到了好几颗硕大明亮的星。
一呼一吸间，肺里都充盈着冷冽的空气，虽然清新，还是让人有些牙齿打颤。
又撑着看了几个不甚出彩的节目，应钧终于带着大家的期待，展开纸条念出了最终的评分：“由高一七班带来的小品节目《吾儿叛逆》，去除最高分98和最低分91，最后得分94……”
听到这，季昀就知道第一的宝座被抢走了。他心下微觉遗憾，身边的同学们已经低嚎了几声来表达他们的痛心疾首。
台上已经在表演落幕曲了，再看下去也没意思，秦淮誉当机立断，问四周道：“回寝室吗？”
江峰骂骂咧咧地接：“回回回！那小品有个屁好看！能比得上芊芊唱歌？”
前面几个高一的男生回过头来，秦淮誉被盯地提心吊胆，赶紧把江峰提溜了起来，又不断催促身后的两人道：“快！再不回去洗澡就没热水了！”
其实季昀还想在这暗暗地陪陪应钧，但又觉得自己这番做法毫无用处，说出来还惹人发笑，便跟在秦淮誉后头回了寝室。
四人收拾一番后关了灯纷纷上床休息。元旦汇演结束的时间有些迟，谢幕后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颁奖和抽奖活动。他们裹在各自的被子中听着楼下传来一阵阵的脚步声和喧闹声，过了很久才安静下来。
“艹……”黑暗中江峰瑟瑟发抖道，“你们是不是没有关窗户啊？我怎么这么冷呢？”
季昀的床尾也抵着窗沿，他在被窝里抖了抖，附和道：“……对的，没关。”
寝室长身强体健，糙汉子一个，觉得这都不是事儿：“冬天就当通风了，睡觉睡觉！都给我睡觉！”
季昀先前困意上头，倦倦地裹着被子，懒得下床关窗户，就这样抵着枕头沉沉地进入了睡眠。
他又一次梦见了应钧。
挺拔的少年穿着银灰色西装，剪裁修身得体，衬得人长身玉立。
季昀想着，这一身真好看啊。如果自己也能站在他身边就好了。
他看着应钧在远远的那头，两人中间似隔着山南水北，人影重重。他的眉眼模糊不清晰，但季昀心底的悸动却只增不减。只要他站在那，季昀的世界就只剩下那个发光的身影和自己的心跳。
他悲哀地想着，为什么会这么喜欢呢？同样是两只眼睛一张嘴，五官四肢一个都不少，为什么就占据了他内心所有的欢喜与不安呢？
季昀得不出答案，模糊地发出几声痛苦的呢喃，便在愈渐冰冷的梦境中沉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