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溪的集市极是热闹,寅时(凌晨四点)便早早有鱼贩、菜贩到了指定的摊位,持家的妇人也起个大早挑选最好的食材,待到卯时,商铺摊位几乎都开张了,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祁律和张妙都未到十岁,不过集市离家不远,且祁律个头高,张妙还是很放心他的保护的,跟王玉雅报备一声,踏着初升的太阳,走出了张家的大门。
滕溪坊市还不算严格,不过南北两头官府都派人看管,一是对坊市内的基本商贸情况的盘查,二是道路两旁皆有摊贩,若有快马跑过难免误伤。
珠玉珍异、花果时新、柴米油盐皆有,清早,大多是挎篮买菜的老妪妇人等,像张妙与祁律这等单独出门的小孩少之又少。
张妙一身鹅黄的小裙子,头上别着绳花,冰雪团子一样的脸庞,转着大大的眼珠子,好奇的一个个摊子看过去,旁边的哥哥却没有一丝不耐,还时不时拿起摊上的东西问询。
摊主利落的的去鳞、破腹、剜掉内脏,稻草搓成的粗绳从鱼嘴处一穿,祁律数出四个铜板递过去,一手拎着鱼,一手牵着张妙。
王玉雅数了十几个铜板作为张妙的玩资,不过是让他们去早市看看新鲜玩意,若是馋嘴还可以买来一二。
摊上好吃的糕点、好玩的竹编,张妙都摇摇头不要,她才不是为了这点东西来坊市的。
仔细查看贩卖的蔬果食物,大多是时令吃食,张妙想过现代的大棚水果等等,不过条件有限,大棚难以成型,且这些东西还得冬日买卖才值钱,投入时间和金钱都过大。
一个转眼,祁律不知又从哪买了个西瓜,张妙见了心里暗叹,怎么地第一次出门购物,自个还空手而归了。
再行数十步,张妙却停在摊子前,仰头看着摊子上的物事,那卖豆腐的妇人,穿着一身蓝青色的裙衫,头上也是同色的发带盘起长发,笑吟吟的望着眼前的兄妹。
“小哥儿,给小妹买碗豆浆么?”
祁律侧头,见张妙还痴痴的望着豆腐,便让妇人切了一方白花花的豆腐,用油纸包着,让她好好捧着。
“不是我夸,滕溪的豆腐就我秋娘子做的最好,又白又嫩,老人小孩吃了最好的。”
这就是明显的南豆腐,水分多,质地细嫩,在掌心里就跟一团白水微微凝起的珍宝。
走到尽头,也还有几家做豆腐的,张妙观察了下,的确没有那个娘子做的好,心里已经有了筹算,便打道回府。
晚饭炖了鱼头豆腐汤,甚是鲜美,王玉雅还在那怪祁律,说是让他们出门玩,怎么光买些食材回来了,又赞起秋娘子家,她家相公早逝,一人辛苦抚养独子,不过做起生意也十分诚信。
傍晚的夏日,高大的石榴树枝繁叶茂,在燥热的空间留出一片凉爽之地,张家三三两两搬来躺椅、矮凳。
小茶几上摆着,白日买来的西瓜,一片一片整齐的码在碧绿的瓷盘里,让人望而生津。
张家夫妇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从隔壁丁家丢了只鸡,到圣人哲理,又跳到家里明天做什么菜,无所不聊。
张妙捧着西瓜,咬了一口,还在想桌上的那道豆腐汤,祁律搬着凳子坐过来,把留了一手汁水的西瓜放回桌上。
“吃着吃着,怎么就走神了。”
‘麻婆豆腐?不行,这里上哪找辣椒,豆浆这也有了,豆腐做菜方子应该也是不缺的。’张妙还在闷头的想着。
祁律在一旁看着,慢慢皱起眉头,莫不是今天过了暑气,便伸手去试她额头的温度。
‘香干!’张妙灵机一动,欣喜的抓住额头上的手掌,小手指在上面划着。
“八八角?”祁律认真的辨认着掌心的笔画,低声念道。
王玉雅偶尔听了一耳朵,笑道;“怎么了,阿律这是要转行行医了,也认起药材了。”
转头望着,小女儿还攥着人家的手,一脸认真严肃模样,问:“怎么的,妙儿是要当人家的先生了,这就开始教学了。”
祁律笑眯眯道:“秘密。”说着,安抚般的,轻轻捏了捏掌心内的小手指,两人又凑到一起你画我写。
张昂轻轻的“哼”了一声,他这上赶着当老师的人倒没有机会,女儿可正经当起先生了,真是没天理。
张昂不是心胸狭窄之人,况且有无老师之名,他都是十分上心的教导祁律的,时不时闹个小情绪,那是表现给某人看的。
王玉雅只嫌弃的撇了自家相公一眼,两人夫妻多人,怎么不明白对方的性子,于是你一言我一语的辩起来,不一会儿,话题就有偏的八丈远了。
“我想赚些银两。”张妙如是写道。
祁律没问为什么,他只轻轻的点头,又写道;“我该怎么做。”
两人稍微商量了基本的准备,悄悄的埋下心事各自回屋去。
陈应早在沐浴间准备好温水,张夫人拿起白色的绢布细心给女儿擦洗,她性格细致,张妙哪能在她面前藏住心事,左不过是些小孩子的烦恼,王玉雅并不在意。
过了几日,张妙从床头的小盒子,摸出仅剩的银子,这可是全部家当,想了想又放回去一半。
天未亮,祁律拎着家里的大瓦罐并珍贵的启动资金出发,秋娘子的住址十分好寻,商贩的人家大都早起操劳,开门便是她家的儿子。
听是来买豆浆的,赶忙迎进来,秋娘子正在内屋将煮好的豆腐花,包布盖上木板,一见客人竟是昨日的小哥哥。
询问后才知竟是来买生豆浆的,秋娘子虽然心里疑惑,不过豆腐这行当不过是材料好,功夫细致,还是卖予小哥儿了。
点燃煲汤的小炉子,将川椒、八角、丁香、草果、甘草、桂皮等卤料等,拿干净的纱布包住系个结,罐子里在再盛满井水。
慢慢的,悠悠的,煮了一个时辰,祁律站在门口守着,张妙在里面守着炉子。
直至一锅清亮浅褐的卤水煮出来,张妙赶紧把祁律叫进来,让他煮豆浆。
还好豆腐的制作过程并不算复杂,祁律早就熟记在心了,将煮好的豆腐花倒入放好包布的格板上,然后把包布扎紧压实成型。
半个时辰过去便拆下包布,用刀将格板弄开,放在清水中浸包,再过半个时辰取出。
杂七杂八的折腾出一板豆腐干,此时与买来的南豆腐相比,张妙制作出来的显然丑陋许多,但是张妙摸了摸手感,豆腐干的第一步还是十分成功的。
中午便是祁律去学堂后厨那取了饭菜的,正是挑了王玉雅去药堂出诊的日子,不然厨房这么大的动静,肯定是早就发现了。
张昂便是会午休一会,两人狼吞虎咽的吃完饭菜,张妙便乖乖的拿了前几日多写的大字作业,拿给父亲查看。
不过是一板豆腐干,由祁律操刀切好,然后置于盐水罐里浸泡,忙完这些。
张妙这细胳膊细腿也算是累惨了,挨着床就睡着了,一觉醒来,还迷迷糊糊的想着自己的那一缸豆腐干,推开门一看,太阳都下来。
张昂的书房已经亮起灯盏,偷偷摸摸满院子看了一圈,王玉雅却还未归家,推开厨房门一看,祁律却已经架锅煮起豆腐干了。
厨房灶火炎热,又闭着门扉,十分的难捱,祁律背上的衣衫都汗湿了一片,张妙只觉得自己虐待了小孩子。
赶忙上去给他擦拭脑门上的汗水,祁律却笑了笑,赶紧把竹筐下留好的饭菜端出来,让张妙别饿着了。
香干直到煮到呈棕红色,便可起锅晾凉了,张妙细细的把写好的香干的制作方法,还有相关菜谱,放入祁律的钱袋内。
角门咯吱一声,祁律怀里放着油纸包着的香干,匆匆的踏入渐暗的街道里。
陈应静静的站在回廊的拐角处,片刻回到厨房,将炉灶封火,格板。纱布洗净。
张妙不好意思的跟在后面,像是个调皮的小尾巴,她瞒得过自己教书的爹,躲得了出门行医的娘,可骗不了陈叔的。
只得讨好站在陈应身后,抡起小拳头用力的锤肩,当然这点力度对于陈应来说,犹如鹅毛落地。
不过,心里那就跟吃了蜜的甜。
为了进一步的讨好陈叔,来给自己打掩护,张妙还将边边角角的豆腐干,拿陈醋和豆酱一拌,食之清香可口,耐人寻味。
陈应早就食过晚饭了,不过滕溪地方口味本就偏淡口,喜鲜美,他也是第一次吃到这种豆干。
一双筷子灵活异常,两下三下便吃光了,张妙这一看就有戏,看来时时贿赂肯定不会被抓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