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只是受了点惊吓,回去之后夜半还是发起烧来,浑浑噩噩的在床上躺了两日,才渐渐起身行动。
张家的老仆头发花白,但是并不像平常的老人家佝偻的身子,袖口露出的手臂十分粗壮,整日低着头也并不怎么说话,学堂里的学子见着他总是避着走。
天未亮,他就起床点灶烧水,然后一桶一桶的把水缸灌满,院子里清扫干净,然后出门买菜,张家并学堂的米面油菜都由他一个人买回来。
张妙问过母亲,王玉雅只道他姓陈,长辈都已去世,又没什么后代子侄辈,从常宁逃难过来的,张家看他孤寡可怜,做活又勤快,便收留了他。
外头太阳正盛,透过浅色的窗纱,柔柔的照在褐色的木板上,张妙百无聊赖的躺在床上,深绿的绸被堆在角落。
王玉雅今日去县里相熟的药堂里看诊了,早就嘱咐张妙要乖乖的待在家里。
可是古代既没有电视也没有电脑的,唯一的娱乐也就是出门看看大戏,待在家里实在是无聊透顶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除了微风拂过树叶的摩挲声,还有小鸟站在树梢俏皮的哨声。
老爷子坐在门廊下,捏着米粒逗着小鸟来吃,张妙穿上自己的小绣鞋,也颠颠的跑过来喂鸟。
不过那只黄灰的肥嘟嘟小鸟,只赏脸在老爷子手里蹦跶,对张妙不屑一顾。
陈应瞧着那个小丫头一脸渴望的望着自己,准确的来说,是手掌心上的小鸟。
张妙痴痴的望着伸向自己的手掌,小鸟乖巧的坐在掌心,圆滚滚的跟一团绒毛做成的一样。
轻轻的用食指指尖触碰羽翼,张妙前世也曾养过小动物,可惜小时候大人们不同意,自己工作了却觉得没有时间、精力去养。
此时小鸟温热的绒毛在手里滑动,张妙无声的笑了笑,跟老爷子对视一眼,又捏了些饭粒去喂它。
“吹糖人喽!又甜!又好看!的糖人呦!”
突然院外传来货郎的叫卖声,吓跑了掌心的小鸟,张妙好奇的张望,依稀还有孩子的嬉笑声隐隐传来。
陈应拍了拍下摆的泥土,伸出手来牵住张妙,走向角门,看样子是要给她买糖人。
张妙想到,自己长这么大,什么没见过呀,一会老爷子给自己买糖人一定得拒绝,又想着,这个世界糖人什么样子,是不是跟自己小时候吃的一样。
那货郎挑着一个长方柜,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将他团团围住,主仆两人只得在外围等着。
张妙却瞄见,自己门口还蹲着个小乞丐,走进一看,日头清清楚楚的照出他的面容。
贫困潦倒的乞丐行头,蜷缩着靠墙闭眼,张妙一走近,就警觉的睁开眼,跟头落单的狼一样。
他见张妙对自己笑了笑,并不说话,自己从怀里掏出个物事,是个干瘪枯黄的花簪。
本来就是时令的新鲜花朵做成的,戴在头上图一时的颜色,这几日过去,早就枯萎了。
不过保存簪子的人,却小心翼翼的奉过来,生怕碰坏簪子上的一丝一毫。
张妙早就忘了花簪,以为在走失的时候就丢了,没想到是小乞丐捡到了。
她指了指门内的张府,又想拉他进去,小乞丐望了张妙一眼,轻轻摇了摇头,又把簪子珍重的放在她的手心。
一瘸一拐的走了。
张妙知道自己不能为小乞丐做什么,自己尚且是张家夫妇养着,哪有什么资格说收留别人。
她,只是觉得小乞丐救了自己一回,就是没有金银玉石回馈,拿自己逃难时藏在身上的银子给他也行呀。
陈应望见一切,只是走过去牵住张妙的手,领到糖人摊子上。
魏巍带来时鲜的几样女孩玩意送给师妹,又再三道歉,虽然那夜实在是意外,不过还是连累师妹发病,实在是愧疚不已。
张妙和陈应的关系越来越好,实在是她自己是个哑巴,陈应虽然不是哑巴,那也跟个锯嘴葫芦一样极少说话。
两人呆在一块,不说话的也甚是默契,张昂只道怪哉,陈应竟也有跟人合得来的时候。
两人还糟蹋了张昂喜爱一块花田,重新种上了药草,张妙很是细心的去照料。
张夫人只是笑嘻嘻的看着跳脚的相公,陈应却一把将张妙抱起放在肩上,往街上走。
莲花缠枝的荷包里放在张妙仅剩的几块银子,陈应跟她讲了,那个小乞丐有时候会跑到角门那。
张妙坐在石阶上,把热腾腾的烙饼递给小乞丐,笑眯眯的看着他狼吞虎咽的吃下。
其实三五日才能碰见小乞丐一次,有时身上,有时脸上都添些伤痕,张妙看在眼里,却也无计可施,小乞丐从不进屋,那些伤药从不接受,只饿极了才吃块饼,
她心里默想着手中的银两,每日买些吃食也撑不过多少时日,早晚都要花光。
书中的女主私下置的很多产业,不过她本是高官之女,手下还有些忠心的奴仆使得,况且还有她亲娘在后面帮衬着。
自己光杆司令一个,年纪小不宜外出走动,又口不能言,赚钱之路困难重重。
“妙儿?”
王玉雅的声音如同惊雷响在耳边,张妙扭头一望,时间如同静止般,两人面面相觑。
不是没想过会被张家夫妇发现,张妙只是没想到会被逮个正着,脑袋里瞬间思绪万千,却也没有什么万全之策。
“这人是谁?”王玉雅打破了尴尬的沉默。
这话却不是问自己女儿,她年龄尚小,不知道世事险恶,不过从旁帮助的陈应却要担上责任。
“乞丐。”
王玉雅秀美的面容依旧端庄大方,从中窥不到一丝丝其他情绪,只道“妙儿,施完吃食便进来。”
张妙站起身来,望了眼小乞丐,摇了摇头,上前拉了拉母亲的手,轻轻的在她掌心写道。
“花会走失,乞丐相救。”
王玉雅怜爱的摸了摸张妙的脑袋,柔声道:“便是恩人,何必躲躲闪闪,不让母亲知道呢。”
张妙只低头不言,张夫人却体出了其中意味,张妙虽一时一刻都受着宠爱,却一时一刻不是安守本分不敢越分毫。
“抬起头来。”王玉雅道
“你是张家最小的女儿,上有一哥哥还未娶亲,父母健在,如何使不得性子,连句央求都不敢跟母亲说?”
张妙倾身搂住张夫人的裙摆,月白的裙上绣着大片大片的湖蓝色花纹,很是好看。
王玉雅笑着把张妙抱在怀里,轻轻的抚着她的背,低声说:“你便一日愿做我张家的女儿,谁都反对不了。”
陈应一把握住小乞丐的肩,将他挟在胳膊下,拉进来,“哐”的一下关上角门。
王玉雅端庄的坐在堂上,旁边的张昂听了事情以后,仔仔细细的端详堂下的孩童。
此时少年早就搓洗干净了,穿着一套半新的衣衫,是张素小时穿过的衣服,安分的跪在堂下。
“小孩,抬起头来。”
张昂看他面颊深深凹下去,额角处还有青紫,只一双眼睛内敛、深沉,像是一口波澜不惊的古井。
“先生。”少年便是一开口,张妙先是惊了。
她自己不能说话,平日里与少年短短的相处,两人也甚少说话,张妙自己还以为这少年也是个哑巴来着。
可能是少有说话,少年开头说话嗓音嘶哑,后来越说越顺溜,说出的话却令张昂展颜。
“祁律家人俱是走散,飘零近半年,也不存别心,只想留在先生家,若是砍柴挑水的活都可。”
话已至此,张昂也并不做其他的安排,王玉雅也并不会为难女儿的恩公,只全了双方的心意。
一时间,阖家欢乐,张昂只埋头进自己的书房,张家的宅子里又热闹起来。
说来张妙口不能言,陈应说话甚少,祁律也只会说些“是的,夫人”“好的,夫人”的敷衍话。
聒噪来聒噪去,也只有王玉雅一人,只把她说的口干舌燥的。
将张素往年穿过的衣裳拿出来,一问才知,祁律才九岁,只他身材高大,现在逃难瘦的跟根竹竿似得。
宝蓝色的圆领衫,腰带一束,肩直背挺,便是一个翩翩少年郎,祁律珍重的摸了摸干净的袖口。
王玉雅在一旁看着,恍惚当年儿子的模样,笑道:“律儿,这虽是些旧衣裳,姨娘洗的干干净净放在箱子里呢。”
祁律手足无措的,只能躬身不住道谢,旁边的张妙咯咯咯的直笑,张夫人撇了一眼女儿。
笑吟吟的把祁律拉到镜前,陈应哪里会照顾小孩,祁律头发被他乱糟糟的束起来,没走几步,发带便松松散散的。
拿起木梳,仔细的梳顺,再拿起来发带束好,铜镜里印出张妙翘首的模样,祁律平直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