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斯菲尔德家宅和柴斯菲尔德总部可谓如出一辙的矛盾,并不用详叙它身为柴斯菲尔德的“王宫”却隐藏在柴斯菲尔德城最偏僻的角落,它拥有不起眼的外表和让人不能忽视的内在面积,以及那恰到好处绝不夸张的室内装潢。
“好了,现在你可以说了。”狄奥多拉关上客房的门,侧身靠上门框,对着玛姬开口。
“请您稍等,与其让我这个中介者进行转述,不如让当事人亲自向您解释。”玛姬说。
“当事人?”
“其实今天迭戈·贾来尔小少爷带我和克里斯殿下去见了一个人,她希望我把您留在柴斯菲尔德。”玛姬说。
“她刚才和我说见她的人今晚会回访,我判断是可行的。”梅耶插口到。
“我也见了那个人,所以才撒娇的。”克里斯汀补充道,她经历了父母的婚变之后,很少再撒娇了。
“你们三个”狄奥多拉觉得胸前一股暖意涌上来,在帕特里克没有想通简·金的事情之前,这些人就是自己的依靠,自己也是她们的依靠。
“扣扣扣。”敲门声让狄奥多拉停下话头。
“柴斯菲尔德家的人都喜欢敲门敲三下的么?”狄奥多拉吐槽到,而且这门敲得急切,她因背靠在门上,所以整个身子都被震了三震。“谁?”
“我和玛尔塔小姐约好今晚来拜访您。”是个年轻的女声,却透露出与年龄不相符的苍凉。
狄奥多拉看向玛姬,玛姬点头,她将门外的人放进来,随即大吃一惊。
迭戈·贾来尔紧握着一架铝合金轮椅的扶手,双手青筋毕露,仿佛他手中握着生命中最要紧的存在一样。他轻喘着气,想必推动轮椅的过程中没少费力,毕竟对于一个少年而言这轮椅和椅中人的重量可不是说笑的。
狄奥多拉视线前移,轮椅包裹着一个憔悴的妇人,应该就是刚才发声之人。她年龄在三十上下,衣着简朴,黛色的发丝随意披散,形容枯槁,从外部看不出腿脚上究竟是什么毛病。她看向狄奥多拉的眼神就像看见了救命稻草一样。
“我是格蕾丝,格蕾丝·柴斯菲尔德。”
“柴斯菲尔德小姐?”狄奥多拉揣度着女子的身份。
“是,克劳狄乌斯·柴斯菲尔德是我父亲。”
“那您这是”
“不知道女伯爵阁下有没有时间听我讲一个故事?”狄奥多拉知道她必有深意因而等着下文。
繁华商业街出身的小混混靠博彩业攒下了一笔小钱,一点也不华丽的转身成小商人。几年辛劳,小商人利滚利变成了中产阶级,自学考入亚历山大国立大学学习经济管理,毕业后依靠读书时的人脉华丽转身成为大商人。
大商人在一次舞会上结识了巨商的独女,独女青睐于痞气却又精明的大商人。巨商非常宠爱这个独女,也认可大商人的才能,力排众议把女儿嫁给了大商人。后来巨商过世,大商人夫妇齐心协力竞争击败了巨商都苦手的宿敌,成为了新的巨商。
巨商夫妇有三个孩子,长子狡黠而聪敏,次子宽厚而沉稳,幼女美丽而有才气,本该是商界少有的模范家庭。然而巨商夫人被一场流行疾病带去了圣开瑞斯彻身边,她遗嘱将所有个人财产留给幼女做嫁妆。
巨商夫人的遗嘱激怒了长子,长子派出最得力的部下改头换面接近幼妹。幼女天真烂漫,迅速和得力部下坠入情网。得力部下极有耐心的潜伏数年,慢慢的架空了幼女。幼女并非没有戒心和手腕,只是不及得力部下而已。
次子对这一切冷眼旁观,他选择保持沉默。最终得力部下提出离婚时幼女才醒悟自己被骗,愤而离婚,而两人的独子选择跟随母亲。幼女并非对得力部下的龌龊勾当没有察觉,只是不愿意相信而已,她曾经将三分之一产业转到儿子名下,没想到这却成了母子赖以生存的根本。
巨商秉承儿孙自有儿孙福的观念,所以在前女婿向女儿发难,两方打起商战时没有插手。最终前女婿技高一筹,女儿损地失财,只剩下哈默尔恩一隅的立锥之地。女儿无奈,求助于二哥,次子以代管哈默尔恩的产业为条件同意照顾妹妹和外甥,得力部下不想和他交恶,长子也一样,于是罢手。
格蕾丝·柴斯菲尔德是一个坚强的女人,整个叙述过程中没有掉一滴眼泪。但是说到动情处,却难免梗塞呜咽几声。她身后的迭戈在这个时候身上往往浑身颤抖。
狄奥多拉体贴的沉默,给这对母子平复心情的时间。然后她才开口:“我猜,那位‘得力部下’是姓贾来尔对么?迭戈小少爷的父亲?”
“他不是我父亲,我没有父亲,我父亲已经死了!”迭戈抢白到。
“恩”克里斯汀听着迭戈的控诉,神色恍惚。
“克里斯,这边。”玛姬对着克里斯汀招手。她知道迭戈的经历和情状无疑让克里斯汀联想到了她和阿尔费雷德之间僵硬的父女关系,他们之间有多久没有好好说过一句话了?
“引人深省的故事,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狄奥多拉说道,然后话锋一转“但是格蕾丝小姐不是为了给我讲一个故事才深夜造访的吧。”
“女伯爵阁下,我知道您希望柴斯菲尔德可以支持金家族在传媒业方面的开拓,也知道我父亲恐怕不会那么简单的同意。”
“事实是我被狠狠的拒绝了,尽管柴斯菲尔德足下说的很委婉。”
“我也是柴斯菲尔德,我大学是学传媒业的,我可以帮助您。”格蕾丝说道。
“您帮助我们?”梅耶问道。
“互相帮助吧。”格蕾丝答道。
“不是我对您的”能力有疑问,而是”狄奥多拉斟酌着词句。因为格蕾丝先前的阐述告诉她她是一个失败者,而且是寄人篱下的失败者。
“准确来说不是我,不只是我,还有我的二哥马克西姆,他不会公开出面,但是会尽他所能的提供支持。”格蕾丝适时的甩出一个筹码。
“需要您把哈默尔恩地区的产业交给他来换取保护权的马克西姆足下?”
“我的家人都是彻头彻尾的商人,商人比政客可怕的地方就在于政客需要对自己所有追逐利益的行为加上一块遮羞布,但是商人总是坦坦荡荡的追名逐利。您可能不能理解,但是我对二哥这样随时转换态度,在我对他而言有用的时候换一副嘴脸的做派已经很习惯了。”格蕾丝解释道。
“有用?”狄奥多拉捕捉到了这个词汇。
“据我所知奥托·柴斯菲尔德已经是新皇后陛下指定的御用珠宝原材料供应商。比起这个头衔能带来的金钱利益,梅丽珊克陛下已经成为奥托最大的后盾才是最让马克西姆不能忍耐的。”格蕾丝注意到她说出某个名字和头衔的时候克里斯汀呼吸一滞,狄奥多拉反而坦然。
“那你就心甘情愿成为为马克西姆足下和那位大人牵线搭桥的工具?他(he)可不一定会欣赏你。”梅耶素来不喜欢没有骨气的人。
“我没有选择不是么他(he)?”
“不是么?”
“难道不是阿格莱塔·穆莱尔枢机代阁下么?”格蕾丝追问。
“是,怎么不是,哈默尔恩有把有地位的女性用他(he)(1)来尊称的习惯。”玛姬没有给梅耶解释的机会。“马克西姆足下不在意穆莱尔阁下的名声吗?”
“我掌握哈默尔恩产业那么多年怎么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习俗,果然不是当地人吗?”格蕾丝低吟到。“商人逐利不为名,奥托要是有皇后陛下做后盾,那么柴斯菲尔德的继承权就没有马克西姆什么事了。与其那样,还不如牺牲所谓的名声寻求穆莱尔阁下的帮助。”
“但是又不肯自己出面?”梅耶冷哼一声“我听说的马克西姆·柴斯菲尔德可是无比重视名誉,从不逃税的儒商,风评好过奥托·柴斯菲尔德多少,现在看来也不过是个伪君子。”
狄奥多拉笑而不语,格蕾丝根本不去搭她的腔。
“我知道了,我会把马克西姆足下引荐给阿格莱塔,阿格莱塔应该不会拒绝成为他竞争柴斯菲尔德继承权的助力。同时金家族会正式聘请你负责媒体方面。”
“作为交换,柴斯菲尔德假性竞争,把这块市场让给金。父亲已经把柴斯菲尔德在媒体方面的处置权交给了马克西姆,他完全可以做到这一点。”格蕾丝说。
“那么我就先回去了,之后”格蕾丝说着就示意迭戈准备回程。
“等一下,我只懂个皮毛,但是新闻最重要的是时效性和独家吧。”狄奥多拉说道。
“嗯,是这样没错。”
“那么也许你愿意看看这个。”狄奥多拉递过一张纸。
格蕾丝接过那张纸是食指指腹习惯性的摩挲纸面,她是商人之家的女孩,走南闯北也算是见多识广。她立刻意识到这是“浣花笺”(2),只不过不同于平常的浣花笺,染色呈现出红金的渐变色,熏香是牡丹里较为温和的一种味道。
瑰丽:
见字如晤。
很高兴你已经从哪让人遗憾的遭遇里走出来了,先不要反驳我,因为你回信的字里行间都透露出如释重负的讯息,以及对未来无尽的憧憬。我因此判断,你已经不会介意我提及这个话题了。
我绝没有幸灾乐祸的意思,因为你我同是天涯沦落人。不同的是你可以坦坦荡荡的斩断孽缘,而我却只能在午夜梦回之时不说了。
我们共同的骄傲,克里斯小侄女和我的宸儿。我们同为母亲,同样只有一个女儿。所以我发誓,你身份的变化不会成为我们来往的障碍,我永远是你的挚友。
关于你的要求,在不泄露我国机密的情况下,在无损我国威仪与形象的情况下,我会尽可能的支持你重振家族。
ps:你可以善用这封信。
炎倾(康斯坦斯)
信很短,但是每一个字仿佛都有千斤的重量,让格蕾丝几乎捧不住这薄薄的一张纸,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她对于亚历山大和周国两国国母交情甚好的传说有所耳闻,但是一直以为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但是,现在她手上的这张纸作为最有利的证据推翻了她的臆测。
“这是周国炎倾陛下的手书么?”格蕾丝问的小心翼翼。
“是康斯坦斯的亲笔信,我们每个月都有通信,我以为这是个公开的秘密。”狄奥多拉回答,她和炎倾根据周国习俗“易名”过,康斯坦斯正是她给炎倾取得亚历山大名字,而她的周国名字“尹瑰”也是炎倾所取,信中的“瑰丽”则是她的字。
“但是这个。”
“没关系,康斯坦斯信中不是说了么,要我‘善用’这封信。”狄奥多拉说。
“倾尊陛下的‘支持’是指什么?”格蕾丝问道。
“除去周国的国家机密和可能威胁到周国国家安全的信息以外,我们拥有所有周国信息的优先得知和报道权,还可以拿到关键人物的独家采访,如果在周国设立分部康斯坦斯也会全力支持。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你先做出一定的规模。”狄奥多拉解释道。
“我明白了。”格蕾丝看向狄奥多拉的眼神已经不太一样了。
“还有,我可以给你看这封信,但是不建议你告诉别人。”比如你二哥。
“我不会那样做的。”格蕾丝最后这样说。
“周国女帝居然这么讲义气。”等到整个空间里只剩下金家族的一种女眷时,梅耶开口。
“这是留存在周国人血液里的道德,而且炎倾炎经纬绝不是简单的讲情义而已。”狄奥多拉说。“她已经开始和梅丽珊克·艾西普特通信了。”
“她这不是两面派么?”梅耶不屑。
“我倒觉得这是一个很懂‘平衡’和‘中庸’是什么的君主,她和梅丽珊克通讯是尽到作为君主的义务,对我们表示支持则是尽到朋友的义务,她分的很清楚。”玛姬不认同梅耶。
“倾姨很温柔的。”克里斯汀回忆到,她和周国的女皇有过视联。
“好好学习周文吧。”狄奥多拉把女儿抱上膝头。“有机会一定要带你去一次周国,那是你外祖母的故乡。到时候介绍宸儿给你认识。”
“炎天宸么?”克里斯汀问。
“恩,朝阳公主炎天宸,周国皇位唯一的继承人。”狄奥多拉说。
“我觉的我和她合不来。”克里斯汀说。
“为什么?”
“那个女人,梅丽珊克夸奖过她,我觉得我和那种利害的人合不来。”
“威廉殿下不也很利害?”玛姬问道。
“威廉哥哥不一样,反正我对她的印象不好。”克里斯汀抱起双臂噘着嘴。
“哈哈,克里斯,你记住,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等你见过这位公主,再做决定好么?”狄奥多拉抚上女儿的鬓发,克里斯汀现在是乖巧的娃娃头发型,耍小性子的时候显得格外可爱。
“恩——”克里斯汀回应的不情不愿。
“说到威廉殿下,梅耶阁下刚才那个‘他’(he)指的就是威廉殿下吧。”玛姬想起前言。
“是啊,没错。”梅耶点头。
“但是格蕾丝和她哥哥的目的是阿格莱塔,似乎经过废除继承人提案的事情之后,舆论都不认为威廉还和哈默尔恩有什么共同立场了。”狄奥多拉说。
“也不绝对,之前殿下的立场太过鲜明。”玛姬说。“所以现在不要进一步为他吸引注意了。”
“哦~,原来刚才玛姬是在转移话题,我才明白。”克里斯汀恍然大悟。
“克里斯慢慢也长大了。”狄奥多拉笑道。
哈默尔恩一行人没有在柴斯菲尔德滞留太久,毕竟目的已经基本达到,而帝国的情报机关和各势力的情报系统都不是吃干饭的。前皇后和公主的行踪大家心里都有数,柴斯菲尔德是一座商业城市,不是什么风景名胜,呆的太久是在没有理由。
克劳狄乌斯·柴斯菲尔德透过白墙街最宏伟的建筑视野最宽广的董事办公室玻璃窗俯视他商业帝国的首都,这是他拼搏半生的成果。现在,有一个令他困扰,也困扰了无数世袭高位者千百年的问题摆在他面前——继承人。
他的长子很优秀,手段老辣,阴险狡诈,拥有所有成功商人该有的品质,还为家族找到了新皇后这个靠山。但是只有狡诈是不足以经营一个商业帝国的。且私生活混乱,情妇私生子数不胜数,离婚四次,却没有一个婚生子。
相比之下,次子保留了作为人最基本的人性,从不逃税,收留了斗败的妹妹和外甥,美名远扬,可惜,是个伪君子。他的私生活比哥哥检点太多,问题是太过检点了,检点到他的夫人从来不出现在公共场合,他的长女被用最严苛的方式培养成了经营机器,次女方才成年就远嫁给奥斯曼的最大财阀主——当妾。
幼女,这是最像亡妻的孩子,才能略逊色与两个哥哥,却因为出众的人品一度成为他心中最接近继承人的人选。可惜,万事就怕一个可惜,为情所困而至身败名裂,只这一件就足以断绝她所有的可能。
“苔丝”克劳狄乌斯喃喃自语。
“这可不是问苔丝就可以知道的事。”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克劳狄乌斯的自言自语。
“盖乌斯,哈默尔恩的人送走了么?”克劳狄乌斯转身,看向除了妻子以外最得力的助手。
盖乌斯·柴斯菲尔德,克劳狄乌斯发迹前就跟着他逃生活的小混混,在大哥完成华丽转身的同时自己也鸡犬升天。原姓已不可考,总之现在是柴斯菲尔德的一员。现任柴斯菲尔德财阀第一执行总裁,财阀中是举足轻重的人物。
“恩。”盖乌斯点头“克劳狄乌斯,我还以为你放弃格蕾丝了。”
“哦?”
“别跟我打哈哈,昨天你刚拒绝狄奥多拉·金的请求,格蕾丝半夜就去见她了,本来柴斯菲尔德短期内没有媒体业的发展计划,结果你突然就提出来了,还分别把迎国分部和媒体业的经营权分给了奥托和马克西姆,怎么就这么巧,你说怎么就那么巧?”盖乌斯如果年轻二十岁,肯定忍不住翻白眼的冲动,他和克劳狄乌斯是什么交情,这人几十年都这么一副腔调,这么爱演。
“是挺巧的。”克劳狄乌斯说。
“苔丝可看着你呢。”盖乌斯说。
“恩。”
自古政商不分家,亚历山大政局的任何变化都会影响到柴斯菲尔德,这个商业帝国的未来究竟何去何从,和继承人的人选息息相关,克劳狄乌斯不可以不慎重,不然可没有面目去见苔丝·柴斯菲尔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