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晚上十一点多,我将注意力再次集中到了马路对面,发现胡同里走进了一个中年男人。
他双手揣在裤兜里,耷拉着脑袋大步向前的劲头,像极了白天从木门里出来的那个男人。
不过他们不是同一个人,因为这男的看起来更加吊儿郎当。
他穿过胡同、拐进院子、进到旧楼这一路,显得对这里很是熟悉。
路灯和旧楼周围的霓虹灯早已熄灭,我也早已适应了对面的黑暗,所以还算能看清男人登上二楼之后,穿越各种“战壕阵地”的举动。
他果然停在了那扇最靠角落的红木门口,四下看了看,然后抬手手敲了几下。
片刻之后木门缓缓打开,男人一步钻了进去,屋内开门的女人向外望了一眼,然后迅速关上了屋门。
半个多小时后木门再次打开,那男人依旧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低头出来后直接离开了旧楼。
就在男人出离胡同消失不久,另一个男人如此一般走进胡同,然后上楼敲门进屋,半个多小时之后再次离开消失不见。
看到这已经很明显了,二楼角落里的那扇红木门后面,多半是个“皮肉场子”。只是可怜了小女孩,竟然生活在这么一个阴暗猥琐的地方。
“啊喝”
身后传来了长长的一声哈欠。
老顺伸伸腰转了转脖子,懒散的走到我旁边问了句“怎么样了?”
“啊喝十一点到现在进去了四个男的,每人半个多小时。老顺,我们是来扫黄的吗?”
“呵呵!小女孩出来过吗?”
“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大晚上不睡觉,跑出来干嘛?当然没有了。”
“行了,你回去睡吧,后半夜我盯。”老顺将烟和打火机往桌上一扔说道。
“老顺!你啊你天亮之后,这件事要是没你说的那么有趣我啊我啊喝我睡了。”
自己一晚上都干了些什么啊!气得我“说都不会话了。”
赖床的根本原因,是因为打乱了好不容易调整过来的生物钟,我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
一个星期建立起来的二十三点睡觉五点起床,在今天完全被打破,唯一不变的依旧是惊醒。
“醒了,都九点多了,年轻人就是睡眠好,早饭给你放桌上了,洗漱完了赶紧吃饭。”
一个声音从阳台飘了过来。
我没多废话,下地后赶紧跑到卫生间洗脸刷牙。
出来后根本顾不得桌上早餐,扒着阳台边向对面看了一眼。
旧楼的院子里,有几位老人散步聊天,二楼尽头的那扇红木门依旧紧紧的关着。
我还没完全醒盹儿,就见老顺掏出手机拨了几个号码,然后打开扩音放到了桌上。
接通后,他冲着电话说了句“丫头,我是你二叔啊。”
手机那头立时出现了一个清脆的声音:“二叔,你这两天跑哪去了,干妈找你呢?”
“我和你洛哥哥外面玩儿呐,明后天就回去,你现在帮我个忙,用家里的幽灵电话报个警,让来电显示定位在杨凌市。你就说:幸福街的副街、幸福里7号胡同,旧楼二层最里面的红色木门一家“出人命了”速来,听清楚了吗?”
听到这我一下清醒,本能的转头看向那栋旧楼,一股极度心寒的感觉瞬间冲上了头顶。
“放心我记住了哦对了,洛哥哥,你在旁边吗?我这里有你一封信,没有地址和署名,信封上只有四个字“洛鸣禅收”。嘿嘿!你要是授权给我的话,我可以帮你看的喔!”陈流溪略带玩笑的说道。
我此时的注意力全在那扇红木门上,根本就没注意陈流溪说了什么。
“啊那什么你洛哥哥这会儿不在旁边,信你先保存好,等他回来了我告诉他。交代你的事别忘了啊,挂了电话赶紧办。”
“知道啦!知道啦嘟嘟”
“老顺,到底怎么回事?”我尽可能的压着情绪低声问道。
他面无表情的说了句“别着急,等警察过来之后一切都清楚了。”
“好好!”
我阴沉沉的狠狠点了两下头,然后闭上眼睛静静的等待着事情发展。
几分钟后,远处传来了一阵警笛声,声音越来越近的同时看到一辆警车拐进了胡同,最后停在了旧楼的院子下面。
警车里下来两名警员,他们先是向旧楼上面来回看了几眼,然后走上旧楼二层,直接来到了最里面那间红木门的门口。
其中一名警员敲了几下之后,木门慢慢打开,可就在开门之人的身形稍稍显出一丝的时候,红木门被急速关上。
见此状况,两名警员拼命拍打着木门,其中一位直接一脚将门踹开冲了进去。
一分钟后,一名稍年轻的警员忽然捂着鼻口跑了出来,接着站在走廊扶着栏杆,迅速开始拨打电话。
一时间,楼里的住户纷纷开门走了出来,并向声音之处看去。
又过了一会儿,道路两旁分别驶来两辆警车和一辆医用车,最后艰难的停在了拥挤的院子里。
各种身着制服的人陆续下了车,一名警员和两个抬着担架的白大褂,迅速进到了二楼那间红色木门里。
我站在阳台窗前,绝望的看着对面发生的一切,期盼着能有个矮小的身形从木门里“走着”出来,可门里却走出了一个身着睡衣、披头散发的女人。
那女人带着手铐,后面跟着的女警员直接将她带下楼,塞进了警车里。
许久之后,红木门里一个白色背影显出,两名白大褂同时抬着一副担架,从里面缓缓的挪到了走廊。
担架上盖着一块白布,而白布隆起了只有成年人一半的轮廓。
见此情景,我的心里防线彻底崩溃了。
此时正是晌午,昨天的这个时间,这条幸福街上还能看到一个瘦小的、扎着马尾辫的小女孩。可今天过后,同样的街道上,再也不会出现她的身影了。
我的眼睛有些模糊,模糊里出现了小女孩幸福的啃着汉堡、和可怜的蜷坐在小石凳上的身影。
眼眶里再也困不住泪水,心里一团怒火瞬间顶了上来,面对着老顺,我一把抓住他的衣领,一下将他从椅子上拽到了我脸前。
我死死的盯着他,用另一只手指向旧楼狂吼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啊!你知道会出事你他妈不说你大爷的!”
这是我认识老顺十年以来,第一次正经的对着他骂脏话,可是他接下来的反应却更让我浑身发凉。
只见他冷冷的看着我,不紧不慢的说了句“我知道,我又救不了她。”
他说的这么淡然从容,我不由自主的长大了嘴巴、无法相信的摇了摇头,实在不敢想象,这话是从老顺嘴里说出来的。
“老顺!你是老顺吗?你的心呢?你的心长哪了?长他妈狼身上了,这他妈就是你说的“有趣的事”吗?”最后几个字,我几乎是用尽全力吼出来的。
“我说有趣的事指的不是这个,而是”
说到这,老顺凝视我的视线,忽然转到了窗外斜下方,然后缓缓抬起手,指向了马路对面的街道。
我瞪着腥红的双眼,愤怒的转头看向了他所指的地方。
只是一眼,我几乎震惊的说不出话了!甚至感觉时间停顿了两秒。
那条幸福街转角的小路上,一个梳着马尾小辫低头不语、缓缓前行的弱小身影,瞬间让我融化了。
这个身影我太熟悉了,哪怕是第二次见到,我也会立刻认出她来,因为当身边来来回回的孩童都在嬉戏打闹、畅想暑假里欢乐时光的同时,只有她低着头一声不响、默默的向前走着,仿佛身边一切幸福的话题,都与她毫无关系。
我放开了抓着老顺的双手,一屁股瘫坐回了椅子上,有生以来,我第一次笑着流出了眼泪。
这种感觉真的是妙不可言,如果一定要用两个字来比喻,我想应该是“希望”吧。
老顺刚要说话,我摆了摆手。
“别理我,让我再哭会儿!”
“现在哭还太早了,等会儿有你哭的。”说完,他指了指旧楼下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