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每个大齐人的心中,金邺城无疑是个富贵云集,瑰丽繁华的地方。在这帝都中,有宫墙外的肃穆,有街市中的喧闹,更有夜幕降临后的灯红酒绿。
有一个地方,相信金邺城中的每个人都不会陌生,中央高耸的牌坊向周围延伸出了四条街道,条条都遍布着玉楼金阁,银顶华蓬,这些可不是私宅住所,而是客栈、酒楼与妓院。
此处名叫重福井,是京城夜晚最热闹的地方。
这重福井本是以各色美食而闻名,大小酒楼争相斗艳,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招牌与特色,在这里足足呆上一天,恐怕都未必能尝尽所有美食。
不过,倒也不是所有酒楼都人来人往,生意兴隆,总有那么几家清冷得格格不入。一家名叫鑫红坊的酒楼就是如此,可作为一家正规酒楼,鑫红坊的生意肯定是失败的,因为这里的招牌是女人,而不是菜肴。
与其他酒楼一样,镶金的牌匾,气派的门楣,宽敞的厅堂,幽静的雅舍,白日来这里品茗聚友,夜晚也可宴宾待客,但是很多人却不知道,穿过庭院,还另有洞天。一院隔开两重世界,一面是闲雅舒怡,另一面却是笙歌燕舞。这里的姑娘也与其他妓院中的庸脂俗粉有所不同,都是些无依无靠的罪臣之女,又或是因为家道中落,迫不得已而以此为生。
京城中的一些达官显贵正是被鑫红坊的低调隐秘所吸引,碍于身份不便明着出入风月场所的他们,鑫红坊的确是为一个极为难得的好去处。
夜色笼罩,灯月交辉,欢笑声遍布重福井的街头巷尾。一辆素蓬马车停在了鑫红坊的门前,早已在此等候的老板娘低头屈膝行礼道:“恭迎九皇子,珞璃姑娘已经在房间等您了。”
要不是元喆本人随后出现,谁会想到堂堂一位皇子怎么会乘这样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元喆明显不愿让其他人发现他的行踪,从马车上下来后便低头顺直向里走去,可他却不知道,身后已经有双眼睛正在盯着他。
“殿下可是有好几日都没来了,难道是陛下给您派了什么难办的差事?”一名女子端着一个小巧的红漆木盒从里间走出来。这女子生了一对明珠银杏目,两半秀绛樱桃唇,鬓发飘如丝,面皎如秋月,轻纱半掩着嫩肩头,胸前润酥微露,她轻轻将木盒打开,舀出少许茶叶,慢慢倒入壶中,举手投足间皆是风流妩媚,小心翼翼地将盒子盖好后道:“这是月前刚下的醉竹青,宫里恐怕都还没有呢,殿下先尝尝。”
老板娘口中的珞璃姑娘便是她,蓝珞璃。
元喆在她面前坐下,面有愧色,许久才开口道:“珞璃……我……对不住你。”蓝珞璃微微笑了一下:“我已经听说了,陛下即将下旨封您为郡王,并将北兖公主许配给您,小女在这里恭喜殿下了。”说罢便起身颔首致礼。元喆叹气道:“我努力过了,但我那两个皇兄根本就不是真心帮我,只恨我在父皇心中的分量尚微,说什么话都不管用。”
“那您就抓紧提升在陛下心中的位置啊。”蓝珞璃说道。元喆摇了摇头:“这太难了,我也从未抱有过希望。”蓝珞璃盛了一杯茶递给元喆道:“殿下此话,我可就听不懂了,若论出身,您的母亲可是名门司马氏,比起宁贵妃母家那已然没落的崔氏,可是一点儿都不差,谨嫔娘娘的位分虽不高,但日后若能寻着时机,往上升就是了。至于爵位,殿下不是马上就要封郡王了吗,您何不抓住这个大好时机,在朝堂上争得一席之地呢?”
元喆对蓝珞璃的话有些动心,目光微亮,低头思量着,轻声道:“朝政之事我从未上过心,恐怕也不是那么好上手吧……”蓝珞璃却抬高了声音道:“数月前,越王不也是个什么都不会的闲人吗,可是如今呢?殿下封了郡王之后,就能和越王平起平坐了,他能做的事,您为什么不能呢?”
元喆有些踌躇不定,没有答话。蓝珞璃起身,走到他面前坐下道:“不急,殿下可以慢慢想清楚。”元喆转头看着蓝珞璃摄人心魄的眼神,一把将她抱在了怀里,手指拂过她的脸颊道:“只是这次,娶的是别人,不是你。”
蓝珞璃握起元喆的手道:“珞璃流落风尘中,能得到殿下的疼爱乃是此生之幸,哪还敢奢望名分。”她顿了顿后,继续说:“如果有一天,天下都是您的了,何愁区区一个蓝珞璃呢。”
“元杰、元珩都不是好打败得对手,此事还得慢慢计谋。”元喆深知自己的条件一般,但蓝珞璃的话却让他十分动心。
“楚王生性阴狠,心机深沉,不好对付,您何不先向越王示好,楚王一旦孤立无援,有些事自然好办。”蓝珞璃把玩着绕在指尖的佩环,漫不经心地说着。元喆微抬了下嘴角,点点头道:“这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蓝珞璃起身从妆台底层拿出另外一个稍大些的木盒,上面的漆画描绘得十分精美,她将其递给元喆道:“这是我这里所有的醉竹青,拿去献给陛下吧。”元喆接过盒子,满脸的不解,蓝珞璃解释道:“陛下爱茶,这醉竹青又极为难得,殿下只需说是自己专门派人出去寻得此茶,来孝敬陛下,感恩他对您的抬举便可。”元喆听后更是感动,连连夸赞她的细心周到。
两人缠绵一起至深夜,元喆才回府。他这么谨慎地出入鑫红坊,并且从不在外过夜,就是不想被他人所知,若是传到皇帝耳中,更是免不了一场重罚。
元喆走后,房间内只剩下蓝珞璃一人,她坐在镜前,整理着发饰,脸向身后微转了一下道:“你出来吧。”
话音一落,屏风后闪出另一名女子的身影,身着黑色束袖箭衣,手持长剑,一席黑纱蒙着半张脸。
这女子在榻前坐下,品了一口茶道:“这位九皇子天资不佳,反应鲁钝,你真的决定好要选他了吗?”蓝珞璃眉间微蹙,叹了一口气:“就这么几个皇子,比他小的还未成年,越王和楚王又不好控制,元喆是笨了些,可他只要肯听我的话,这就简单了。”
黑衣女子又说道:“可是楚王身上毕竟流着佘族人的血……”
蓝珞璃冷冷地尖笑了几声:“想不到妹妹还如此惦念同族人的情谊,慧贵妃与我早已势不两立,楚王怎可能轻易站在我这边。”
“楚王在朝中根基不浅,越王也开始崭露头角,只怕九皇子以后的路不好走啊。”
“楚王是不好对付,此人阴险狠辣,不择手段,背后还有个同样如此的慧贵妃。对于这样的人,其实我们只需要看他自掘坟墓就好。至于越王,他重情,这也是他最大的弱点,只要把对方的弱点仅仅攥在手中,下手岂不是轻而易举。”蓝珞璃自信地说道。
黑衣女子走到蓝珞璃身边,拿起一旁的手帕擦拭着宝剑道:“杀了狄明正之后,还没有大展身手呢,真是迫不及待地想看后面的好戏了。”
镜子里映出了蓝珞璃娇美的面容,一丝魅笑浮上她的嘴角:“狄明正的死对于有些人来说是一个结束,但对我们来说,这才仅仅是个开始……”
夜色中的重福井依旧是欢歌笑语,多少人沉浸在这样的醉生梦死中,他们甚至忘记了窗外仍是暗黑的夜。
几日后,皇帝正式下旨,封元喆为齐郡王,迎娶北兖恭玥公主。
和谈已经结束,盟约签订成功。虽说这次使团来访小遇波折,但终归是顺利完成了所有议程,只待齐王与公主完婚后,北兖使团便可返回。
云启预料得没错,皇帝果然不放心北境,命他速速前去镇守。云祥一直吵着要和兄长一起去,便向皇帝领了个三品镇护将军的职位,还得了番夸奖,就和云启一同去了北境。
以前,云启和云祥闲暇时,总会来越王府喝酒聊天,这些时日,他二人不在京城,越王府也好像冷清了许多。
“大哥和二哥不知到了没有,府里就剩父亲和母亲了……”静儿正在帮元珩整理衣服,嘴里却不停念叨着。元珩知道她担心兄长的安危,便上前扶着她的肩头安慰道:“按行程,如果不出意外,他们已经过甘州了,两国盟约新订,不会有什么战事,这只是一般的边防举措,你不用担心,家里嘛,我已经和管家说了,只要你想回去,让他们随时备车就好。”
静儿一听,脸上稍有了些喜色,不过她仍担心地问道:“我这么随意跑回母家,母妃不会怪罪吗?”元珩笑了笑,从身后环抱着她道:“母妃不仅不会怪罪,这一切其实本来就是她的旨意。为人子女本就该尽自己应尽的孝道,你两个兄长都不在,荣国公府就得我们来照顾,难道不是吗?”
一阵暖意涌上静儿的心间,嘴角边泛起了甜笑,她转过身,用清澈的双眸望着元珩道:“以后,你参与的政事会越来越多,府里上下就交给我来打理,我可不想大事小事都让你操心。”元珩笑着握着她的手说道:“那是自然,你可是这府里的女主人,今后府里的事就让他们来请示你,你说怎样就怎样。不过,你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做。”静儿看着元珩渐渐严肃起来的脸,疑惑道:“什么事啊?”元珩凑到静儿耳边,轻轻地说了句:“赶快给我生个小殿下啊。”静儿的脸立刻红了起来,害羞地朝元珩胸前锤去。
嬉笑间,静儿突然一怔,对元珩说道:“对了,你上次让我办的事情我已经查清楚了。”元珩眸中一亮,神情更加专注,等待着静儿的答案。她接着说道:“据我派出去的人禀报,白日里,到没发现齐王的行踪有什么异常,只是到了晚上,他经常出入重福井的一家名叫鑫红坊的酒楼。一开始,并没有觉得什么问题,后来慢慢才发现,齐王好像并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去过那里,每次去,身边从不跟其他什么人,看上去偷偷摸摸的,好不奇怪。”
元珩问道:“你的人没跟着他进去吗?”
“这正是我要和你说的,鑫红坊根本就不是一个单纯的酒楼,而是个妓院。我的人进去后也只能在外厅,至于里边是什么情形,他没有跟进去,所以也不是很清楚。”
“所以,你查到的结果是……元喆经常外出渔色?”元珩满脸狐疑地问道。
静儿看着他夸张的表情,艰难地点了点头。
其实,上次元喆深夜来府,元珩见他吞吞吐吐,浑身不自在的样子,就已经觉得大有问题,他怕自己的人目标太大,所以才让静儿暗中相助去查元喆的行踪。
皇子外出渔色这样有损皇家颜面的事若是传出去,元喆和皇帝的脸上都不会好看,再加上元喆大婚在即,此事更不能让北兖人知晓,元珩也只能继续装糊涂了。
静儿看着元珩沉思的样子,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说道:“这件事查清楚了,然后呢?”元珩摇摇头:“没有然后了。”
“我费心去查,得知结果后又不能怎么样,这种事以后别让我做……”静儿撅起嘴,一脸委屈道。
元珩笑着将她搂在怀里,沉醉在她发丝里那淡淡的木兰幽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