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数月,六部中就折了两位尚书。吏部的事务一直由主司主理,尚书之位空缺着,楚王和秦王都想安插自己的人进去,皇帝却并未理会。而此次狄明正出事,刑部在楚王的操纵下,任命了新尚书,趁此之际,皇帝将吏部尚书也一同任命了,人选就是原来的吏部主司,名叫陈言中,此人到还算正派,只是在吏部任职以来默默无闻,倒没犯过什么错误,但也没做出什么业绩,沈源倒台后,他负责主理吏部,事务繁多,他也还能一一应付。
这位新上任的吏部尚书一直想拜访元珩,元珩本不愿多与六部中人打交道,陈言中向越王府递了多次名帖,都被他给拒绝了。可这陈言中还真是锲而不舍,被元珩拒绝了多次却也还是不放弃,依旧隔三差五递名帖进来,元珩只好回帖,找了个空闲时间命他入府觐见
陈言中按照约定时间早早的在正厅等候元珩。
“陈大人久等了。”
“哪里哪里,越王殿下大婚之期将至,是臣叨扰了。”
元珩在正中坐下,瞟了一眼陈言中,此人中等身材,相貌端正,看上去甚是精神,便开口问道:“陈大人递了多次名帖,究竟是为何事要见本王?”陈言中大方地笑了笑答道:“殿下果然是爽快之人,那臣也就不绕弯子了。”陈言中言语利落,毫无阿谀奉承之态,到让元珩有些感兴趣了,他接着说道:“臣是来投靠殿下的。”元珩短促地笑了一下,说:“陈大人是知道的,本王不介朝局,又何来投靠一说呢。”
“自打殿下监察了谢义一案后,这不介朝局就已然成为了过去。”也真是奇了,其他人第一次见元珩时,都是点头哈腰,谨小慎微,可这陈言中面无惧色,倒是很敢说话。元珩想听他接着说下去,便道:“陈大人想投靠我,总得有个理由吧?”陈言中不假思索地答道:“殿下与其他皇子不同。”
“哦?有何不同?”
“殿下不恋朝堂,不喜结党,说明您不争,这府中无半点奢靡,说明您不贪,权贵中人不争亦不贪,定是独具风骨,不屑如此。”陈言中干脆地回答。
元珩有些纳闷,不是相传这陈言中不明世故,才能庸常吗,怎么今日一见,话说得如此漂亮。元珩冷笑道:“陈大人不像是平庸之辈啊,怎么不好好在差事上施展自己的才华,却跑到我府上献殷勤,难道是想打着投靠我的幌子,让我公然结党吗!”陈言中听罢并未有一丝惊慌,语调平和地反问道:“难道殿下也想让臣像狄大人一样死于非命吗?”
“放肆!”元珩语中略有怒意,但却未真的动气,只是这陈言中太敢于直言,就稍提点了他一下。
陈言中双膝跪地,拱手施礼道:“臣愿意为殿下效劳!”
元珩见他如此坚决,也不好拒绝,只能说道:“陈大人的心意我明白了,只是本王久未涉政,怕也帮不了你什么,你的请求本王会好好考虑的,你先回去吧。”这么一说,陈言中也不好死缠烂打,毕竟这是越王府,行事不可太过,拜别后便起身离开了。
元珩望着陈言中离开的背影,心中嘀咕着,别人口中的他可不是这样的啊。但通过刚才的对话,这陈言中也不像是在装模作样,元珩有些拿不准了,便让管家传话给崔文敬,让他即刻来府中一趟。
“陈言中这个人,舅舅了解吗?”
“此人性情古怪,总是独来独往,也极少出风头,他之前身为吏部主司,一直在沈源手下做事,却未因沈源的事受半点牵连,到也是稀奇。殿下怎么问起他了呢?”
“他刚来过本王府上,张口便说要投靠本王,连个弯儿都不打,此人聊聊几句话,却字字铿锵,气度上也颇有大将之风,这……这和传言一点儿都不一样啊。”
崔文敬突然想到了什么,便说道:“殿下说到这儿,老夫到想起一事,往年的官员考核,沈源怕得罪朝中权贵,欺软怕硬,依据考核结果的赏罚总有偏颇,众臣们怨声载道,陪笑脸的陪笑脸,送银两的送银两,就这样,助长了朝中的贿赂之风。而今年,吏部考核官员的事宜,由陈言中一手督办,只是在以往的制度上稍加改动,整个过程便公正严明,赏罚得当,令人称奇的是,往常地抱怨之声少了许多,这皆是陈言中智慧处置的结果啊,陛下还因此事夸了他几句,只是这不轻不重的几句夸奖未引起他人注意罢了。”
“这件事,我也有所耳闻,大家背后都议论,说他处理有方,很多勤恳实干的官员都得到了应有的回报。”
“且据老夫了解,这个陈言中两袖清风,也并未有结党营私之举。至于为何要急着投靠殿下,我想殿下不妨召他到府上,当面再问个清楚。”
起码谢义的那份名单上还没有陈言中的名字,元珩不知道已经看过了多少次,每一个人他都心中有数崔文敬的一番话,让元珩觉得这朝中重臣们真是越来越有趣了他迫不及待就想再召陈言中到府上问话,只是这人刚离开不久,即便回去,蒲团怕还都没坐热,就又被召了来,倒显得元珩有些倚仗着自己的身份,摆布臣下了。
所以,他决定,此时亲自往陈言中府上走一趟。
元珩只带了两名侍卫,便起身出发了。
陈府离越王府相隔了两条街道,正门不大,门上的漆也有些脱落。元珩临时动身并未提前告知,里面通报后,陈言中才赶来迎接。走进院内,也没有几间楼阁,正厅后方只有一个小花园,一眼就能望到底,房屋结构和装饰都甚是俭素,一点儿都不像是朝廷三品大员的府邸。元珩四周环顾了一下,说:“这院子太小了,陈大人住着还习惯吗?”陈言中微笑道:“禀殿下,臣家中人少,府邸建得太大也是浪费,能满足生活起居的需求便可。”
二人来到正厅坐下。还未等元珩开口,陈言中便说道:“殿下这么急着下榻臣府,必是已经考虑好了。”
“陈大人,刚才在本王府中,你的话还没说完呢。我来只想问你一个问题,为什么要投靠我?”元珩开门见山地问。
“回殿下,臣已经回答过了,是因为殿下和其他皇子不同。”
“哎,本王不是说自己,说的是你。”元珩语调悠悠:“陈大人,本王所知,你在吏部的差事上并不上心,当了吏部主司这么久,也没见你做出什么成绩啊。可是近来在官员考核一事上,你处理得当,朝中众臣都对你赞赏有加,你一向行事低调,却还是掩盖不了你的才能。你是不爱出风头,还是故意为之?”
陈言中神态从容,直言不讳:“朝中不正之风蔓延,才能过人者皆受排挤,我若不故意掩盖锋芒,难保哪天不会像狄大人一样惨失性命。”
“所以,你投靠我,是为了自保?”
“殿下!”陈言中跪在元珩面前,语气变得激动了些:“臣是为了自保没错,可臣这个吏部尚书的官职,不是用来以权谋私、勾心斗角的,是要为国家和百姓做实事的啊,但现如今放眼朝局,不党附者反而成为了众矢之的,若是再一不小心得罪了旁人,甚至会有性命之忧啊!”
“朝中有的是实力雄厚、人脉广博的王侯,可大人为何会偏偏选择本王呢?”
“众多皇子中只有殿下还留有最初的清尚风骨,我陈言中若要党附,也必得效忠于像殿下这样的清明之主啊!”陈言中双手触地,磕头道。
元珩被他诚恳的话所动容,走上前去将他扶起,说道:“陈大人这一番话,实在令本王感动,您的这份坚毅,本王佩服,请受本王一拜!”说罢,元珩便要拱手行大礼,陈言中赶忙托住元珩的双臂,谦恭地说:“殿下万万不可!今日您能来这里听臣说这番话,就代表殿下为江山、为百姓的初心仍存,所以臣恳请殿下,为了那些忠义之臣,为了日后国家和百姓的安稳,这储君之位,必得一争啊!”
争储,自古以来,父子反目,手足相残,骨肉亲情最终抵不过那至高无上的权利诱惑,帝王之子们仿佛都是为那把龙椅所生。对于这些,元珩并不是现在才明白,他一直心如明镜,只是不愿意走入这样的迷局中罢了。
曾经的他寄情于山水间,尽情把酒言欢,权利、金钱在他眼中犹如粪土,毫不足惜,可谢义一案过后,他看到了迷局中的众生百态,谢义的无奈,楚王的不择手段,还有陈言中的忠肯之谏……他多想置身事外,多想就这样平静淡泊,可这份正义公道已扎根在他心中,恐怕再也无法从这迷局中逃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