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够了,饭也吃得差不多,到了该告别的时刻。
李武站起身来。此时外面天已黑了下来,路上行人渐少,冷冷清清,与这热闹温暖的酒楼大厅隔着一道门,却犹如两个世界。
“我该走了。”李武道。
“不住一晚?”白眉看着手中的酒杯,头也未抬。
“不了。”李武回答。
白眉沉默了一会,继续问道:“你在找人?”
“是的。”
“何人?”
“我父亲。”
“我也在找人。”白眉放下酒杯,抬头看着李武,霜白的眉毛配上俊朗的外表,足以迷倒无数怀春少女。
“他可能在京都,可能在洛阳,可能在蛮荒,甚至可能就在这小小的桃园县。”白眉微微皱起眉头,显得有些烦恼。
“我们找的不是同一人。”李武道。
“但我们可以一起找!”
白眉话里并没有招揽的意思,他只是想确认一件事,而那件事很重要,所以他希望李武留下来同行。
李武沉默,随后道:“我要去辽县。”
“明天见。”
……
一夜无事。
第二天早上,李武很早便已醒来,他坐在酒楼的屋顶上,面向东方呼吸吐纳。
在这里看不到日出,因为远方的群山遮挡了视线。李武早已习惯了早起,太阳只是被挡住一时,他的眼睛却一直没有被蒙蔽。
与白眉同行,到底是好是坏,他的心中自然早有判断。
之前一直追杀他的那人应该不会再出现了,而他似乎也无须再为盘缠的事情头疼。白眉对他到底别有居心,还是只是单纯的善意?一切都需要时间。
“走啦!”
楼下传来红衣少年的声音,李武从屋顶飞身而下,一行六人走出桃园县,沿着宽敞的官道缓缓而行。
红衣少年是闲不住的人,一有机会,他就调戏美妇人:“林梦怡,你说你有多自恋!竟敢自称‘西施’,我真替你害臊。”
美妇人原名林梦怡,在五人之中年龄最大,但她一直没有这种知觉。她每天过得如少女一般,活泼开朗,而且善解人意,“使徒”团里因为有她,所以才能如此融洽。
只是她真的很爱美,每天的妆容都是那么别致,头上的发簪永远是最能衬出她娇艳容颜的那种,她喜欢红,所以她换着不同样式的红裙。
“周宏~不能因为我爱红,所以你就能这么放肆。你过来,姐这有糖。”林梦怡看着红衣少年周宏,那含情脉脉的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在看着她的情人。
周宏打了个冷颤,道:“梦怡姐,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所以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嗯?你再讲一遍?”林梦怡的心里早有归属,她在意的是周宏话里的“梦怡姐”。
“我很老吗?”她拿出小铜镜,仔细地端详自己。
“你不老,只是有鱼尾纹而已。”周宏凑到一旁,打趣道。
林梦怡信以为真,紧张地盯着铜镜中的自己,却又哪里找得到周宏口中的鱼尾纹。她的皮肤仍是如从前一般,白肤胜雪,肌肤娇嫩。
“周宏,你敢骗我,哪里走!!”林梦怡气不过,追着周宏。两人在官道上你追我赶,身影翻飞间,犹如刮起两道清风,显然两人都已用上轻功身法。
“沿着这条官道继续往前,便是万里雪地。”白眉看着李武,继续道:“万里雪地上,八百里外,有亭名风致。那亭处于悬崖边上,却是个观景的好地方。”
“我们要去那儿?”李武问道。
“风致亭里可以看到辽县!”
李武明白了。要去辽县,便需要经过风致亭。而白眉话中却并不仅仅只有这层意思。或许是出于试探,或是出于其他原因,白眉一直在若有若无地观察着李武,而李武亦能感觉到。
风致亭是第一站终点,八百里路并不短,若是靠步行,则实在太慢。李武不知道白眉他们为何没有雇一辆马车,就好像他同样不明白白眉为何要观察试探他一样。
所以,这是一场比试,风致亭是终点。没有马车,没有步行,那么剩下的就只有轻功。江湖中人总是好胜的,白眉如此,李武也不例外。
白眉的身影渐渐模糊,实际却是已在数丈之外。就这份轻身功法的显露,却是远远甩开周宏和林梦怡,怪不得能成为江湖四大公子之一,果然名不虚传。
白眉先行一步,是因为比试是他提议的,那么引子便需要他去开启。
他仿佛化作一片雪花,随风飘扬,划过落下的竹叶,穿过竹林间的缝隙,渐行渐远。
李武在原地没有多作停留,身影如轻风,踩着虚空,偶尔点下枝头,身影便滑翔出很远。此刻的他便是风,茂密的竹林又如何能挡住风的前行?
白眉没有明说比试轻功,但李武知道,在他飞身而去的时候,就代表这是一场竞赛。
谁最先到达风致亭,谁便是赢了。
剩下的两人不敢停留,同样运起轻功,追赶着李武的身影。周宏和林梦怡却是比他们二人更快一步,却仍是被李武和白眉远远甩开。
眼前的竹子越来越稀疏。越是往前,温度便越低,地上蒙了一层白霜,往远处看,白茫茫一片,再也没有一根竹子。
地上盖着厚厚一层白雪,白眉一身紫衫,在雪地里是如此显眼。此刻他虽然在飞,却犹如走在雪地上。
万里雪地似乎刚刚下过一场大雪,无数的积雪蓬松地洒在地面,哪怕一只小鸟轻轻落下,也会在雪地里留下脚印。但是白眉没有。他飞过的地方,没有半点痕迹,仿佛鸿毛一般没有丝毫重量。踏雪无痕,轻身功法中最为顶尖的一门绝技,白眉的运用可谓炉火纯青。
只是李武没有在意,因为他是风,又如何会在意踏雪会否留下痕迹。他在雪地里飞行,脚下没有沾着一片白雪,偶尔才会轻点虚空,离开时,又怎么能看到脚印?
天空没有留下翅膀的痕迹,但我已飞过。
周宏和林梦怡同样飞在空中,偶尔落下时,却会在雪地上留下一个浅浅的印记。
“如此超绝的轻功,不愧是白眉公子!”林梦怡惊叹,哪怕她已见识过多次。
“青山的轻功也同样厉害,踏雪无痕,这世上又多了一人!”周宏有些震惊,同时有些惊羡。
“哼,别艳羡他人了。勤练功夫,总有一天,你也可以。”林梦怡传音道。
“嗯!”周宏重重点头,但心中对李武的那份敬仰,已如对白眉一般。
此次比试,看似简单,实则从中便可以窥探出很多事实。
比如李武的真气修为,比如李武的轻身功法,比如李武的真气回复…若是细心之人,便可以看出更多。
白眉是气宗,炼气已达第三境——化晶,修的霜雪诀趋于大成阶段。他的轻功踏雪无痕,独步天下,几乎无人能及。但如今轻功能与他并肩的,又多了一人,便是青山。
李武一路疾行。八百里很长,若是寻常人走路,怕得花上三天三夜才能走完。但是使用轻功一路飞行疾驰,算上真气回复的话,只需要两天一夜。
只是李武和白眉都不是普通人,更不是普通的江湖中人。
……
几百里外的风致亭中,有个白胡子老人坐在里面。石桌上摆着一个壶,还有几只小小的瓷杯。亭里烧着炭火,在这冰天雪地里倒也不会显得太冷。
他在等人,要等的人今天便到,所以他特地温了一壶酒。酒香没有传出太远,就被飘下的白雪冻住。或许是今天天太冷的缘故,风致亭中只有他一人,倒也显得自在。
太阳渐渐西斜,白胡子老人脸上却未露出一丝焦急和不耐。偶尔自酌一杯,他那长满皱纹的脸上便会露出欣喜满足的表情。
风致亭里,温淳的好酒,静待同道人。
风雪骤然急了,亭里飘进数片白雪,落在白胡子老人的花白头发上,也落在火红的炭火间,白雪瞬间融化,只有袅袅的一丝烟雾证明它曾存在过。
白胡子老人抬起头来,凝望着风雪飘来的方向。他的眼睛十分浑浊,但此刻却闪烁着精光,仿佛将要出鞘的一把剑。
老人眼中的精光只是一闪而没,随后便再次归于平静。
而平静是被打破的。从亭外走来一人,那人十分年少,一身紫衫在风雪中是如此显眼,白胡子老人就算老眼昏花,一眼也能发现。他白发白眉,悠然自若地从风雪里走出,然后走进亭子,来到老人的左手旁。
白胡子老人嘴唇微动,想说些什么,最后什么也没说。他要等的人还没来。
就在白眉刚刚站好,还未坐下时,风雪陡然变急。雪骤大,风骤急,有人乘着狂风而来。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白胡子老人脸上绽开笑容,他已看清来人,所以他很高兴。
李武被风托着,来到亭中,坐在白胡子老人的右侧,与白眉相对。
“让清老久等。”李武微微歉意。
清老名清林,是师傅青松的记名弟子,负责管理一些俗事,李武曾在崇青观中见过一次。这次相见,便是与刺杀有关。
而与白眉的轻功比试,李武慢了半步,应该算是输了。只是两人的真气修为并非相同,李武仍处于炼气第二境,而白眉却已是第三境,这样算下来的话,孰胜孰败,真的难以判断。
白眉同样认识清林老人,不是因为别的,而是清林老人手中掌控的清军。
江湖中人,特别是江湖中的势力,如何也不会,更不可能掌控军队。因为这是国之利器,放在江湖势力中,便极易让社会动荡,统治不稳。哪一个朝代都不能,也不敢让江湖的人这样做。
但周朝出现了,而且不止一个。
江湖中有清军、元军以及明军,分属清林老人、元朗、明华上人。而这三人,分别代表江湖五峰之三:孤峰青松,灵峰元辰,阳峰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