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市某大院
周家
炙热的夏季,已是八点,夜幕才刚降临,华灯初上,万家灯火陆续亮起。
晒得发烫的青灰色外墙,嗡嗡运作中的空调外机,隔着高墙,还能听见里面的欢声笑语,融洽交谈。
红木长桌上,众人正交谈热烈,一妇人正迅速收拾餐桌,端走碗筷。没一会儿,从厨房端出一果盘放下桌面,便又回过身往厨房走去,清洗餐具。正是时令,水果种类倒是多样。
长年累月的弄枪挥沙,主位的老人,两鬓斑白,轮廓冷硬,一身硬气,不怒而威,或许是在含饴弄孙的岁数,眼神添了一抹柔软。
“文谨,今日考试如何?你刚上初一,科目也多了些,能应付得来吗?”坐在主位的周老爷子看向一旁的少年,声音浑厚,掷地有声。“陆家那小子每年考试,必定榜上有名,你比他小一届,可得抓紧些啊,别落下了。”
周荣安一听周老爷子这话,摆了摆手,让他放心,说:“爸,文谨这孩子的成绩你心里还没个数吗。陆家那小子可是他的学习榜样,从小到大,就爱跟着陆离后面晃,陆离考一中,他也跟着考去一中,我看啊,高中大学陆离考哪,他也要跟着去哪了,幸好陆离那小子是念初二,要不然指不定你还得头疼去找校长给他俩弄一个班里念呢。”
“我也去,陆离哥哥去哪我也去哪。”软软糯糯的小姑娘也跟着附和起来。
“安安啊,你才三年级,还远着呢,等你念完大学,你陆离哥哥怕是娃娃都会走路了。”陈歆梅笑着伸过手去拍了拍周妍安的小脑袋。
“嘻嘻,你还小,陆离哥不爱跟你玩,陆离哥只带我玩。”周文谨拿过一块西瓜,三两口给吞了下肚。
“哥哥,你让陆离哥等等我,我也很快就念初二的,我们可以一起玩。”周妍安歪着脑袋跟她哥哥商量着。
周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拿过切成了四块的橙子的其中一瓣,捏着两端往后一翻,取出橙子肉,放到周妍安面前,说:“我家的小丫头也要努力学习,学习好你陆离哥哥才会带你玩。”
“嗯。”胖嘟嘟的小手拿起橙子肉,周妍安重重的点着小脑袋。
“也不知道你陆离哥从小给你们俩吃了什么糖,天天三句里两句不离你陆离哥,整日跟在后面瞎转。”陈歆梅真是想不明白这兄妹俩怎么就爱天天跟在陆离后面转。
“那你俩有问了你的陆离哥哥今年又要去哪里玩了吗?”周荣光抬了抬下巴,向周文谨示意。
“他还没想好,还没决定下来呢,不过前段时间听到他说想去日本,不过妈那天不是说安安的护照到期了吗?可能来不及了,我再跟他说说,还是在国内吧,等下次再去国外。”周文谨皱着眉头回想了一下陆离说过的话。
“啊对对,我差点又给忘了,安安这护照是该去弄一下了,要是突然要用那可就麻烦了。”陈歆梅忙不迭地点起头来。
“爸您今年会去吗?你好久没去了哦。”周文谨满嘴西瓜汁看向周荣光。
周荣光还没说话,陈歆梅先笑了,用手肘轻轻推了推周文谨的胳膊,说,“你以为你今天都这个点了才吃完晚饭是为什么。”
周文谨一听,赶紧歪着脑袋望向墙上的挂钟,一脸好奇,问:“今天吃饭好像是晚了一些,然后呢?为什么?”
“今天下午上面刚下了文件,有任务,你爸临时要开会,才弄到这么晚回来。”陈歆梅伸手往桌边上的精致盒子扯出一张纸巾来,慢条斯理地擦着沾了西瓜汁的纤细手指,说,“过年之前都别指望你爸有时间了,所以啊,还是咱们几个相依为命吧。”
周荣光轻叹一口气,苦笑一声,抬手挠了挠后脑勺,无奈之极。
周老太太没插话,低着头细细地剥着橙子肉往周妍安面前放,这孩子倒是最爱吃橙子了。脑子里一边在盘算着过些天得亲自去市场走走挑些哈密瓜了,下个月言言要过来,那孩子是最爱吃的。
看着周妍安还没吃够的样子,周老太太转过头,朝厨房唤了声:“小庄啊……”只见一妇人匆匆从厨房探出身来,手还沾满泡沫,拈起身前的围裙拭手,问:“老太太怎么了?”
“橙子再切点,小孩子还没吃够呢。”
“庄姨,我还要西瓜。”
庄华擦着手,笑呵呵地答应着:“好好好,等我一会儿啊。”便匆匆擦着手往厨房切水果去。
“哥哥,你等下还去陆离哥哥家吗?”
“去,吃完西瓜去。”然后又指了指挂钟,说:“不过这时候陆离哥应该还在打球,等下去篮球场那边找他。”
“那你等等我,吃完橙子我也要去。”
“安安,你就在场边坐着看看就行了,别往里凑,听见没,那球可没长眼,就你这小不点的还没那篮球大呢。”陈歆梅看着兄妹俩这一头热的劲儿就觉得头疼。
这院里的孩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个个都爱跟在陆离屁股后面转悠,一群人天天混在一起玩,偏偏陆离的性子从小到大都是那样,也没见他对谁热情过。
有一回他看着后面这群人叽叽喳喳吵得烦了,就叫他们散了各回各家,别天天往他身上凑,当时各自是散了,可第二天个个又故态复萌,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久而久之,陆离也就懒得说了,爱跟着就跟吧,有时跟几个岁数相当的打打球,有时烦得紧了就自己跑开。
周家跟陆家是世交,两位老爷子都是戎马半生的人,两人当年可是有着刎颈之交的革命友谊。
想当年,陆老爷子先生了个男娃娃,俩人还打算结个娃娃亲,谁知道后来周老爷子生的也是个男娃娃,后来这事才作了罢。
家里都有个铮铮铁骨的爹,从小那是把儿子当新兵蛋子去操练的,皮糙肉厚的,范个什么错误,家法伺候那还算是轻的了。一个不留神,撞上枪口,老爷子两指一拎,往兵营里一扔,那是常有的事。其中一个先扔进去了,另外一个要不了两天,也要跟着“光荣牺牲”,老爷子答:“体恤你俩同甘共苦,恩荣与共。”
两个人苦不堪言,先窝里反了,吵着“谁踏马的要跟你恩荣与共啊!”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从小到大,在兵营里两个人可没少吃苦头。后来一致同仇敌忾,发展成了深厚的“革命盟友”关系,搞起了地下情报,有个风吹草动就开溜。只是这畏罪潜逃罪加一等,被那两个老狐狸抓住,那是抽筋剥皮,毫不手下留情,两个人也就老实了。
只是后来这漫长人生路里,周荣光选择了从政,陆建邦选择了从商,两个人也就渐渐地疏远了一些。
每年暑假陆离一家三口都会出去玩,周文谨比陆离小一岁,两人平时走得最近,一听到陆离要去玩,那怎么得了,立马拖着个小尾巴凑上去列队形。周荣光因为工作原因,经常抽不开身,这些年来偶尔参与,多数是陈歆梅带着两个孩子,两家人一起凑个人气,倒也热闹。
一开始几个大人还担心陆离不愿意,可能后来他也想到路上有个伙伴倒也不错,考虑半天憋了一句:“可以是可以,但是其他人就算了。”其他人指的是大院里那群孩子,他实在是烦了那群猴子,太吵。
几个大人被他逗乐了,这孩子往日怕是被那群猴子折腾得不轻,烦得很。
后来每到暑假,大院里其他孩子也闹着要跟去,幸好大院里多数家长还是从军的,没这闲功夫,倒也让陆离松了口气,于是也就有了两家人每年一起出游的习惯。
吃完水果,嘴里都还没咽下,兄妹俩人就迫不及待往门外跑出去。
“等会儿,洗个手擦把脸再出去,花着个脸到处跑你也好意思。”周老爷子哼唧哼唧地憋出来话,这俩小兔崽子真是要气死他,那陆离身上是有金子的啊,天天往人家身上贴。
兄妹俩脚步一顿,脚尖方向一转,立马往洗手间方向前进。没一会儿,走了出来,立定,接受长官检阅,得到首肯,眯着眼,咧着嘴,像放飞的鸟儿一样一头往门外扎出去。
大院里的路灯早已亮起,沿着走道,往篮球场走去,一路上,碰到不少院里的其他家属在散步。
还没走到篮球场,远远地就听到那边传来一阵阵起哄声,两个人耐不住心里的好奇,加快脚步,恨不得一下子飞过去。
走到场边时,正好看到那条瘦长的人影一跃而起,手中的球像是有意识一般,稳稳落入框中,直线落地,连续在地上反弹着。
全身像淋过一场雨一样,无袖的运动衣外的手臂一层汗水,湿哒哒的,头发也是半湿的,汗珠沿着额角,一直往下淌,滑到下巴,陆离随手掀起衣服下摆,往脸上抹了一把,朝场边走去。
“来晚一步了,打完了。”周文谨带着周妍安往那群人走过去。
陆离正跟叶子南说着话,眼角余光感觉有团黑影袭来,微一闪身,迅速拉过身旁的叶子南往身侧一挡,陆离冷眼站一旁,果不其然便看到收势不及的周妍安圆滚滚的小粗手正抱着叶子南的手。
呼,幸好闪得快。
周文谨看着自家妹妹,也不知道是随的谁,简直是猪脑子。也只有这蠢货从小见了陆离就往上扑,大院里谁不知道陆离最讨厌别人对他勾肩搭背的,这大热天的还想抱着他?除了一开始陆离没防范让她成功过,这之后哪次陆离见着她不是像防贼一样防着的,运气好遇上陆离身边有人还能扯出来挡一下,没人的时候陆离一闪身,常常是往地上摔个狗啃泥,这么多年了也没见长个记性。
“嘻嘻子南哥哥。”偏还笑得一副蠢货的样子。
“妍安啊,你这毛病什么时候才给改改?你是摔着不疼的啊?”叶子南是真服了她,靠着这股子坚持不懈的毅力将来绝对有成为学霸的潜质。
沿着球场边种着一排茂盛的槐树,槐树底下摆放着一排排的石凳子,盛海阳和葛壮坐在那石条凳子上,两条腿向前摊直,两手撑在身后的凳子边上,看着陆离那躲瘟神的模样,呲着一口大白牙,笑得一脸辛灾乐祸。不能怪他们呀,谁让他陆离身上像洒了糖似的,那周妍安只找他扑,他们都是一吃瓜群众,纯粹看戏的。
周文谨扶了扶额头,几步走上去,拉过这蠢货站好,“陆离哥,子南哥。”
随着院里小孩子个个上了学,以前日日形影不离跟在陆离身后的鼻涕虫散了不少,走得近的就是他们几个年龄差不多的男孩子了,陆离和叶子南一样大,周文谨和盛海阳还有葛壮是要比他俩小一岁,葛壮还有个妹妹,叫葛小美,比葛壮小两岁,和周妍安一样,因为哥哥的关系,也常常跟着一起玩。
说起这葛壮,也不知道他爹葛营长是怎么想的,这样坑自个儿的娃。
葛壮原来名叫葛大壮,小时候还没觉得怎么样,等上学了,同学念起来这名字,往往笑半天,这葛壮脸皮再厚也撑不住啊,后来这葛壮打死也不肯回去上学,葛营长只得给他去改名字,图省事,把大字去掉,直接叫葛壮,本来还在想要不要给葛小美也把那小字去掉,后来想了想,念着也没什么问题,也就没动。
站在一旁的陆离随手拨了几下汗湿的头发,另一只手的手腕夹着篮球压在腰上,瞥了几下身旁那两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混蛋,懒得搭理他们,直接走人,“我走了。”
说完头也不回往自家方向走去。
主角走了,没劲了,两个混蛋站了起来,摆摆手示意也要闪人了。
时间也不早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周文谨拖着自家那个蠢货原路折返。
一旁的凳子上还围着一群老人家,正在谈天说地,话说当年。
空旷的球场上空,满月正高挂,发出清亮的光,连夜幕也不那么沉黑了,稀疏星光点缀着墨蓝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