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到大院门口,陆建邦一边减速一边降下车窗,露个脸,站岗的士兵看到车牌,再看看陆建邦,在车子停下之前,就扬了杆放行。
径直往自家楼房驶去,按下遥控,墨绿色的大门缓慢打开。车子驶入院子,没看到停着车,看来这老爷子和老太太还没回来。
车刚停稳,陆离率先走下来,一手抱着篮球一手拿着书包,“爸妈,我先去洗个澡,换个衣服,中午打球,出了一身的汗。”
“老陆,你儿子可厉害了,这一天得换多少套衣服啊。”叶兰秀下了车,调侃着她男人。陆建邦瞟了她一眼,不答,天知道这个女人又想着给他下什么套。见他不理,叶兰秀撇了撇嘴,无趣,这男人竟然不上当。
关上车门,俩人往屋里走去,陆建邦径直往楼梯方向走,准备上楼,发现跟在身后的人不见了。
叶兰秀看见吴小玉在厨房,临时转了脚步往厨房走过去。
“去去去,你去忙你的,厨房没什么要你帮忙的,等开饭了再叫你啊。”
还没进厨房呢,吴小玉门口就把人截了下来,笑着把叶兰秀往外赶,说:“你别来给我添乱我就谢谢你了。”
叶兰秀不会厨艺,这陆家上下是都知道的,可她偏偏闲来没事就爱往厨房瞎晃悠。
陆建邦果断往厨房走去,长臂一伸,揽过还死性不改的当事人肩膀,往外带走,干净利落,不忘给吴小玉留下话,“我给你把犯人带走。”
当事人还恋恋不忘回头望过去,想挣脱控制。
“我不添乱,真的,我就看看,就看看,看看还不行嘛。”
“不行。你离厨房远点。”
“怎么,心疼我啊,还不让做饭啊。”
“我心疼钱,厨房没什么要换的。”
……
叶兰秀对厨艺其实真没什么天赋,就是兴趣不小,刚刚结婚那时候,老爱往厨房跑。
有一回火还烧着她忘了关,然后走出了厨房。里面不知怎么的就把厨房里的抹布烧起来了,这一下子还把周围相邻的一圈,能烧的东西都烧了起来。
等大家闻到烧焦的味道,感觉不太对,顺着味道找到厨房时,晚了,差点没把厨房给炸了,这次可把大家吓得不轻。
从那以后,厨房重地,叶兰秀与豆豆,不得进入。
哦,豆豆就是当时陆老太太养的一只中华田园犬,陆离3岁那年,豆豆岁数太大,走了。
——
陆离洗完澡,头发还没干,就往楼下走来,宽松的白色t恤,灰色的运动七分短裤,飘荡着的裤脚,显得他越发瘦弱,那小胳膊小腿的,细细一圈。
随手拔了几下头发,甩了甩头上的水珠子,往他爷爷的棋盘走过去,挨着老爷子的御用太师椅,盘腿往地上一坐,开始收拾棋子,向他爸邀战:“老陆同志,来吧。”
陆建邦斜睥一眼,放下手中的报纸,说:“臭小子,口气越来越大,不吃些苦头还真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这身自信是谁给你的,我今日要给你把根都拔了。”
“爷爷教的。”
“……”
“年轻人有自信,好事,人不轻狂枉少年嘛,应该的。”
……
陆老爷子刚进门,就看到了这父子俩在埋头厮杀,老爷子俩手背在身后,凑上去。
“爸,回来了。”
“爷爷。”话里还带着浓浓的挫败味。
老爷子一看棋局,哟喝,怪不得这小孙子像霜打的茄子一样,奄着呢。
“一回家就欺负孩子呢?”陆老爷子没好气地瞅着陆建邦。
眼看着这小孙子又执起一子准备落下来,陆老爷子连忙提醒,说:“哎哎哎,陆陆这可不行啊,看好了再放啊,再看看啊,不急。”
“爸,观棋不语真君子,你坐那看着,别吵。”陆建邦指了指后面的太师椅。
“我不是君子,我是你老子。”
……
还真是没法愉快地沟通了。
——
“妈,您找我啊?”叶兰秀敲了敲书房的门,走了进来。
陆老太太正站在书桌边上,向她招了招手,说:“兰秀你来,过来看看。”
“什么啊?”
她走近桌子,低头看去,“兰花?这画是……?”
陆老太太看着画,不知道在想什么,愣了半晌,才徐徐开口,说:“前几日,兴之所至画的,看着这兰花,想起了淑珠,就想着送给她。她以前最喜欢这些画了。”
老太太思忖了一下,又说:“下个月言言要来了吧,就想跟你商量一下,这画我是寄过去呢,还是到时候让言言带回去。”
叶兰秀思索了一下,还是说:“妈,我看还是寄过去吧。路程也远,我先把画拿去裱个框,能保存好些。再说我这些天还要走一趟,去挑些资料书,到时候一起寄过去吧。你让那么小一个姑娘拿着这么一副画路上也是不太方便的。”
陆老太太想了一下,这倒也是,便说:“也好,那这事就让你去办吧。”
陆老太太视线看向叶兰秀,回忆片刻,目光软软,说:“还记得当年第一次看到你们两个的时候,那时你们俩感情真好啊,走哪都是粘在一起的。”
“我学生那么多,名字常常会忘记,可是第一次见你们的名字时,我便记得了,从来不曾忘过。”
“那姑娘学习好,还长得漂亮,那时候多少男孩子想走近她身边,偏偏你是天天不离她身的,像石像一样整日伫在那旁边,那些男孩子真是无从下手啊……”
扑哧一声,叶兰秀想起当年,笑了出来,眼里有止不住的怀念。那时候她粘凌淑珠粘得可紧了,那些男孩子连下手的机会都没有。
“妈,明明我学习也挺好的,你怎么就不说说啊。”
“不过还真别说,当年啊我给她收不少情书,有些男孩子不敢当面给她的,都跑来找我,让我帮忙转交。”
“真是要气死我了,收了那么多的信,竟然从来没有收到过有一封是给我写的。可她还不要,每次都让我全部扔掉,她是连碰都没碰一下的。”
陆老太太笑着打趣她,说:“我儿子竟然没有给你写过信?”
然后是止不住的惋惜,说:“那么好的一个孩子,你说当年我发现她跟那混小子在一起的时候,我端着老师的架子去插手管一管,是不是结果会不同一些……”
“妈,旁人什么都能管,可是唯有心,是旁人想管都管不住的……”叶兰秀安慰起老太太来。不过这话倒是不假,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管便能管的。
陆老太太抬起微皱的手,轻抚着画,细细地一下一下,似乎手中的画,不是兰花,而是当年那女子。
“都这么多年了,这地方她真是一步都不肯再踏上了。”
“这孩子啊就是死心眼,说放下就放下,说断就断,半分不留。上一回我去y市,到现在有四五年了吧?今年要找个时间再去见见了,她不愿来,我便走一趟吧。就是怕这孩子见到我,又该胡思乱想了。”
叶兰秀站在一旁静静凝着画,听着陆老太太的喃喃自语,默不出声。
窗外晚霞也争着跑进来,照着两人,默默地,不动声色。
楼下传来一阵阵几个爷们的欢笑声,书房里静静站着的两个人,被拉回了思绪。
叶兰秀率先回过神来,眨了眨眼,晃去那些愁思,笑了起来,安慰老太太,说:“妈,走吧,下楼看看去。”
“你放心,画的事儿我来办。你也别担心,淑珠现在过得很好,你去看她,她不知道多高兴,到时候我陪你一起去。”
叶兰秀伸过手去,挽着陆老太太,披着落日余晖,走出书房。
“赢了,爷爷我赢了。”
“哈哈哈哈哈。”
“你连军师都带着了,能输吗?”陆建邦没好气地看着正笑得张牙舞爪的陆小子。
然后两个大人默契地对视笑着。
孩子的世界,最良善。
孩子会知足,幸福感会满溢,因为他们还未被现实染指人生。
孩子的世界里,没有人情世故,没有阿谀奉承。
最大的贪心和罪恶,可能就是你给了他一颗糖,他会问你能不能再给他一颗。
约翰列侬曾说:五岁时,妈妈告诉我,人生的关键在于快乐。上学后,人们问我长大了要做什么,我写下“快乐”。他们告诉我,我理解错了题目,我告诉他们,他们理解错了人生。
小的时候,想要快乐其实很简单。
一颗糖,一朵红花,一个卡通书包,一块水果味的橡皮擦,一只蝴蝶,一只蛐蛐,便如拥有了天下。
长大之后,人们的快乐就变得复杂多了。
快乐是车子,房子,各种定制的服装,限量版的鞋子,高端品牌的皮包,高档的娱乐场所,火辣的美女,风流倜傥的帅哥,灯红酒绿,夜夜笙歌,终极的快乐是各大银行卡里的数字后面不断的增加零。
你跟他谈起小时候玩过的泥巴还有爬过的树,他说你俗气,说你不会变通,说你不懂人情世故,说你不思进取,说你榆木脑袋,说你不会享受生活,说你不懂这世间精彩。这到处都是香车美女,各种年代的葡萄酒,各种品牌的限量版色号口红,这哪一样不比小时候那些玩意儿有意思?
最可笑的是,从孩童到年迈,不断膨胀的内心,到了弥留之际,却在问老天爷:人生为什么这般艰难,我只是想要平淡快乐的生活。于是便开始怀念起上树摘果,下河抓鱼,脱光鞋袜,还在跑遍漫山遍野的孩童时代,自诩那是这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刻。自己尝遍了这世间的千娇百诱,到头来却说那都不是自己想要的。
这种感觉就像一个男人放弃了最初那个只会乖乖站在身旁的女子,去追求各种艳丽的鲜花,追求各种刺激,最后又兜兜转转回到最初那个女子身旁,说这么多年以来我发现我最爱的还是你。
其实都是一样的,所谓回头是岸都不过是经历了各种深陷最后选择了能让自己最自在并且还对自己最包容的那件东西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