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市某大院
陆家
陆建邦叶兰秀夫妇今日下午难得同时在家,现在是七月初了,按照往年行程,现在正是陆建邦忙得不可开交之时,七月基本是看不见人影的。
“今日学校是要考试了吧?”叶兰秀伸手往红木桌上拿过茶杯,喝了一口,然后望向楼梯处。
陆建邦下午才回来,刚在楼上换了身家居服下楼来。
听到叶兰秀这般问起来,驻了脚步,站在楼梯上好好地想了一想。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陆建邦双手放裤兜里,抬脚下楼,往叶兰秀走去。
“昨晚好像听到那小子有提过一下。”
叶兰秀一听这话,吧嗒一下,放下茶杯,嗔道:“有你这么当爸的吗?儿子什么时候考试都不知道。”
陆建邦笑了起来,看着叶兰秀眼角嘴角藏着笑意,知道她没真的生气,走到她身边,抬起左手,安抚着轻拍了几下她的肩膀,然后扶了扶眼镜,往门外走去。
“等等,我去问问老李那小子今天几点下课。”
还真不能怪他不知道儿子什么时候考试。
每年八月要腾出两个星期的时间,必定要陪这娘俩儿出外面去转转,在九月开学之前再回来。为了这两星期的假,这月份整天是忙得不见人影的忙着把公司里的事情安排妥当。
今天下午,还是偷来的半日时光,今日下午本来还约了客户开会的,谁知客户公司那边出了点问题,昨夜的飞机,连夜飞回了美国。他上午刚忙完,下午见没什么安排,这才回了家里来。
——
刚出门口,就看到老李正挽起了裤腿,拿着水管,在院子里正洗着车。
这老李是从二十岁就一直跟着陆老爷子的,给陆老爷子开了二十几年的车。老李的太太也是一起在这家里干活的,说起老李的太太,想当年还是陆老太太给这两人搭的线。
老李天天都是跟在陆老爷子身边,也没什么机会认识姑娘,当时都快三十岁了,还在打着光棍,老李整日倒是笑呵呵地不着急不当回事,倒是陆老太太替他急了,这事给放心上了,到处给他物色着姑娘。
有一回陆老太太回娘家,看到娘家请了一个姑娘回来打扫,叫吴小玉,手脚勤快,干事还利索,长得眉清目秀地,一看着就喜欢了,硬是向娘家讨了人,带回了自己家里来。
带这姑娘回家来的时候,陆老太太的本意是留在家里帮忙收拾收拾的。可是一见到老李,陆老太太又动起了心思,想撮合这老李跟吴小玉,谁知道这俩人当时相互都没看上眼,她还以为这事就算过去了。
后来过了一段时日,不知怎么的这俩人又互相看对了眼。可这俩人都在那扭扭捏捏地不好意思捅破那层纸,最后还是陆老太太亲自出马,给他俩拉上了这个窗。
两人都是b市的,结了婚,生了个男娃娃,吴小玉等孩子满周岁了,把孩子放家里,两边父母帮忙带着,就又回了陆家干活。
同在b市,陆老太太也经常给他俩行个方便,让他们也能经常回家去看看。
——
他走过去,刚开口:“老李啊……”
老李见着他,急忙关了水阀,说:“老陆你下午不是说休息吗,我就把你车给洗了。你要用车?你再等个五分钟,快洗好了。”
“不急,你慢慢来,我不是要出去。”陆建邦缓缓开口。
“哦这样,你找我有事?”
“那小子今天学校有考试是吧?今天几点下课?”
“是的,下午只考数学,4点就下课。”
“明天还要考一天,老爷子和老太太出去串门了,老爷子有交代过,我先去接他们,然后一起去接那小子。”
“我下午没事,你去接俩老,4点我跟兰秀去接那小子。”
“哎哟,你去接,今晚可要把那小子高兴坏了,哈哈哈哈……”老李笑着。
闻言,陆建邦也笑了起来,一脸无奈,说:“确实没去接过几回。”聊了几句,便回过头往屋里走去。
“今年想好了没,要去哪儿?”陆建邦端起叶兰秀刚给他沏好的茶,啜饮几口,问道。
“还没确定呢,今晚再问问那小子,一天一个样,今天说要去有海的地方,明天又要改了要去有山的地方,没个准,等他想好再说。”
“周荣光那两个孩子今年还是一起吗?”陆建邦左右扭着脖子,伸展着筋骨。
“没什么意外的话肯定去啊,这么些年都是一起去的,今年不会来个例外吧?”
叶兰秀看见陆建邦手在后脖子轻捏着,便起过身坐近他旁边去,接过手来,轻轻按捏着。
想了一下,叶兰秀迟疑着,问:“你说你儿子是不是喜欢周家那小姑娘啊?”
“以往也没见他对哪个小姑娘上过心。你看他年年去玩年年不落,都是带着那小姑娘一起去的。”
“说什么呢?”陆建邦真是哭笑不得,他老婆这想像力他是服气的。
“你儿子才几岁,他懂什么叫喜欢啊?你若说他喜欢,每次去玩,你见他哪次理过人家啊?”
“周家那小姑娘每次要找他玩,他还不愿搭理人,到处躲着呢,碰都不让人碰一下。”
“可能是看在周家那小子的份上吧,两个男孩子,岁数也差不多,玩得来,一起去有个伙伴。这哥哥去了,那他那个妹妹能不去啊?”陆建邦给她分析着。
叶兰秀想了一下,这倒也是。
陆建邦见她这副模样,笑起来,说:“你这脑袋里天天净在想些什么?孩子才多大,他懂个什么。”
叶兰秀是听明白了,偏偏也不让他好过,故意作他。她抽回手来,双腿交叠起来坐着,一脸不耐烦,冲着他说:“你行那你自己来,我脑袋不行手也不行。”
陆建邦转过头来,见她嘟囔着个嘴,顿觉好笑。
这都结婚十几年了,怎么还是跟姑娘时候一个样,一个不顺心就给他作起来,养了十几年,什么都没见长,倒是这脾气越来越见长。
得了,自己养的人,作天作地,那都还得继续养着,谁让他自己把人养成这样,自己作的孽就自己受着吧。
“仔细想想,我觉得夫人说得还有几分道理,改天我真得找那小子问问。”
“夫人的脑袋和手都漂亮,倒是你夫君我,这脑袋跟脖子不太行。”
说完又拿过叶兰秀的手仔细瞅瞅,再往她的脸瞅瞅,满脸谄媚,说:“漂亮。怎么会这么好看,这么招人喜欢。”
然后探过身去,快速地往她脸上亲了一口。
叶兰秀的老脸都红了,急忙抽回手来,往他手上用力拍了一下,羞着个脸骂他:“你走开,没个正经。”
又急急去推着陆建邦转过身去,不让他看,伸出手给他继续按捏后脖子。他要再看下去,她的老脸红得都要滴出血来了,他不要脸,她还要。
——
三点半,陆建邦夫妻俩换过衣服下楼来,准备出发去接孩子。
还没上车,老李声音从后面传过来,陆建邦站在那回过头来,看着老李。
老李走过来,准备出发去接老爷子和老太太,才想起来差点忘了给陆建邦提个醒。
“老陆啊,你车停到学校门口对面,你就在树下找个位置在那等着就行,门口人太多,那小子会自己过来找车的。”
学校门口的对面,沿着马路,有一排银杏树,陆建邦是知道的。
“行,知道了。”点了点头,陆建邦便上了车,发动车子,往大门驶去。
车子停在学校马路对面的树底下。路旁的银杏树结满了果实,像葡萄串一样密密麻麻的挂满了树枝。有些未成熟的小果实掉落在地上,被行人和路过的车踩压得面目全非。
到的时间还提早了些,夫妻俩看向学校大门处。还没下课,校门还没打开,倒是门前挤满了人,都是来接孩子的家长,不少人伸长了脖子往学校里望去。
“等孩子考完试,明天晚上一起去书城走走吧,你帮我挑些书。要放暑假了,言言到时候来b市,趁空闲,阿珠备备课,看看资料,也没那么闷,我提早把资料给她寄过去。”叶兰秀坐在副驾驶上,声音闷闷地响起,有些低落。
陆建邦回过头来,看了一下,叶兰秀正低着头,于是他问:“淑珠还是不愿来b市吗?”
“嗯。即使山村里条件不太好,即使缺少资源,她宁愿我年年给她寄资料,她还是不愿到这来的。”叹息着,叶兰秀反握住陆建邦伸过来的手。
陆建邦思忖一下,说:“明天晚上我陪你一起去,今年要多挑些了,范围也要广一些了,那小姑娘今年上初中了,以往些年的资料,淑珠大概是用不上了。”
还记得那一年,她第一次去y市见凌淑珠,问她:你过得好吗?
那个眉目如画的女子告诉她:我现在过得很好。
一开始,她以为凌淑珠是随口说说,只为让她安心。可是凌淑珠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带着她,走到那后山边上,坐在那河边,指着那河告诉她:“人要寻死,最是容易,旁人能看住我一时,看不了我一世的。”
“兰秀,我早就想通了,我放下了。谈不上舍得或不舍得,从我离开b市开始,我便知道,我跟他,是再也回不去了。时间会冲淡一切的,与其说是想念他,不如说,我怀念的,是当年那般执着的自己,还有那段最纯粹的岁月。我自己挑的人,我自己做的决定,我认了。你若是想问我心里还有他吗?有,毕竟是我一头撞了上去的,是这么多年来我唯一动过心的人。可是,我没有非要死缠着和他在一起,我不是一定要非他不可的。你看,没有了他的我,现在不还是好好活着。”
“我只是幸运一些,比一些人多念了几年书。可是我从来不认为自己有什么了不起的,也从来没有妄想过能与其他人一样。无法跨越的阶级和观念,我明白的。有些东西,不是说我努力一下就可以的。我和势力、权力之间,始终有着无法跨越过去的鸿沟,那是我此生都无法与它相握的陌路人。”
凌淑珠坐在河边,轻描淡写地说着,一脸的从容,像在说着别人的故事一样平静。
叶兰秀就这样看着那个淡然浅笑的女子,她的眼里,没有嫉妒,没有所欲,只有细碎的流年。
“其实淑珠是个念旧又胆小的人,离开b市,生下孩子,已经耗尽了她此生的勇气,她再也没有多余的勇气了。如果她还留在b市,也许很多年以后再见面,那个男人风轻云淡的一句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就算是把和她之间的千丝万缕随随便便就给打发了。这样的结果对于她的余生来说实在是太残忍了。所以,她亲手切断这个可能,她离开b市,从此不会再见他的。”叶兰秀侧过身子,倚在座椅上,望着身旁一言不发的男人,说:“可是她啊,却死脑筋,这么多年,也不见她生欢喜。”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这么多年了,倒是那个男人有欢喜。陆建邦只能用力紧握她的手,再紧一点,安慰着她。他的女人,又在难过了。
学校内响起铃声,惊醒了车里的人,打断了回忆。
大门打开,不一会儿,一脸纯真的孩子们一窝蜂涌出来。毕竟是孩子,脸上的笑,那么张扬,毫不掩饰。
两人看着门口,没一会儿,就看到了那熟悉的身影,书包挂在右肩上,左手还抱着篮球,身材要偏瘦一些。
眼神往树底下一路扫过,寻着眼熟的车子,视线看着他们的方向,然后往车子走来,陆建邦故意不放下车窗,等他走过来。
十几岁的孩子,连走路都是自带飞扬的气息。
正西下的太阳,光芒从他的侧边洒下来,连黑色的细碎头发都像镀上了金色,五官搭在一起,很是柔和。
小的时候,这孩子的模样可是骗了不少老人家。
叶兰秀以前还老想着,这孩子当年降落人间的时候是不是跑得太快了,慌乱中多拿了一些什么,要不然怎么会这般模样。
红润润的嘴唇,汪汪的眼睛,特别是这孩子笑起来的时候,弯着的眼睛,眼角还带了微微上扬,模样像极了姑娘般娇俏。
后来长大了一些倒还好,五官长开了一些,能明显看出来那鼻子像极了陆建邦,鼻梁高而挺直,带着男生特有的英气,要不然旁人还真真以为这是个小姑娘。
拉开后座,先把篮球和书包往车里推进去,然后钻进车里。“李叔……”,刚张开嘴便看到叶兰秀坐在副驾驶上,怔了一下,很快往驾驶座看去,果然,“爸,你怎么来了?”声音里满满的意外和惊喜。
“陆离,你看到我怎么就不惊喜?”叶兰秀看着陆离的眼睛里都盛满了陆建邦,可没一点儿她的影子。
一听他妈这话,便知这女人又要开始无理取闹了。陆离忙转移话题,说:“妈,我下午考数学,你猜我这次能拿多少?”
“数学拿多少不重要,反正总成绩都是在年级前十以内,不猜,没意思。”叶兰秀手肘撑在车窗旁,扶着脑袋,故作低落地看向车窗外,一脸的委屈。
不知道的人还真被他妈这副样子给骗了过去,怕是十根手指都得指着他骂不孝。
后视镜上,陆离对上陆建邦的视线,朝他爸翻了个白眼,意思很明显:你的女人真是越来越难搞了。
陆建邦抿嘴笑了笑,看了下车镜,打方向盘,往左驶出,缓缓汇入车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