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百鸟归巢吗?那你见识过百鸟出巢没?
下课铃声一响,“哗啦”一下,全体各自飞散。百米冲刺,纷纷以最快的速度离开教室,全往校门口涌去,真是替那扇年岁已高已是风烛残年的铁门捏了一把汗。指不定哪一天就撑不下去了。
教室里的人都走光了,凌思言和林晴岚才慢悠悠地收拾好东西,走出教室,往老师办公室走去。
来到办公楼,上二楼,左拐,第二个门口,就是凌淑珠办公室。
凌思言到的时候门是打开着的,还有个老师拿着本书和凌淑珠站在一起,不知道在讨论什么,于是站在门口先敲了敲门,然后走了进去。
林晴岚在楼梯口旁边,那里有根大柱子,是个转角,她左脚伸直,稍稍弯曲着右膝盖,鞋尖抵着地面,背靠在柱子上。位置刚好,还能遮挡一下路过的人的视线。
开玩笑,她能跟着进去吗?那地儿是她能进的啊?
认识她的那些老师个个都盯着她,要抓她小尾巴,谁知道会不会在里面碰上认识的老师。
她又不傻,还能自己往枪口上送,吃子弹啊?
没一会儿,凌淑珠和凌思言一起走了出来。
“我先带你们去吃饭。”
刚过肩的黑发,披在肩上,天蓝色的棉麻连衣裙,简单得连个花纹都没有,素净的脸上,眉目如画。
白皙的手伸过来,左右各拉起一人的手,往楼下带去。
一楼有个食堂,有些老师和学生家里离得太远了,中午是来不及回家的,每个月就给学校交点饭钱,都是在学校里解决的午饭。
吃完午饭老师回办公室,学生回教室里休息一下,养养精神,下午接着上课,等傍晚下课再回家。
“凌老师,带着孩子刚来吃饭啊,快点快点,再晚点汤都没了。”
刚走进食堂,就碰到了刚吃完饭的隔壁办公室的一位老师。
凌淑珠笑着点点头,带着两个姑娘往厨房窗口走去,拿起碗碟去打饭菜。
一肉一菜一汤,三人端着餐盘就近找了个桌子坐了下来。
两个姑娘正是发育期的时候,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一放下盘子便低下头匆忙开始吃了起来。
凌淑珠先把盘子里的肉夹了一些,放到两个姑娘的盘子里,“吃吧,我饭量小,吃不完这些,浪费。”
旁边一位老师找凌淑珠搭话,“凌老师,校长又找你画宣传板报啊?”
凌淑珠停下筷子,咽下了口中的饭菜,才回答:“是啊,这不快放假了嘛。”
每学期放假前,学校都要开大会,操场边上有几个宣传板报,开大会之前是都要画好的,这两年校长都是安排凌淑珠去弄,凌淑珠就带着凌思言和林晴岚两人一起做。
别以为这林晴岚只会捣蛋,偏偏她就还喜欢画画,别管手法正不正规,又不是专业的美术学生,反正画出来还是挺好看的,这两年的宣传板报就是她们三个人一起合作完成的。
一开始的时候凌淑珠是没有把林晴岚也预算上来的,毕竟板报这东西,占用的都是休息时间,只是跟凌思言提了一下让她跟着画几天,谁知道林晴岚看到凌思言没回家,也跟着死皮赖脸的不回去。
本来以为这小祸害能站旁边乖乖看着就算帮忙了,凌思言却叫这小祸害往上面画画,凌淑珠这才知道她还会画画。
于是后来每次的板报任务凌淑珠就带着凌思言和这小祸害一起忙活。
林晴岚专门负责往上面画画,凌思言字写得好看,母女两人就负责往上面抄文字。
平时要上课,没什么时间,三个人一般都是中午留在学校里面吃饭,吃完饭再干活,傍晚放了学之后再留下来画一个小时,然后回家,基本上画个两三天就能完成了。
吃完饭,两个姑娘先往操场的板报走过去,凌淑珠要上楼回趟办公室拿板报的资料。
走了下来,在楼梯口远远地就看到了那两个孩子正玩得开心,拿着彩色的粉笔互相追逐着,往脸上画,待走近了才看出来,这是两只猫咪。
“妈,你来,我也给你画个猫咪……”
说着便往凌淑珠身上扑了过去,凌淑珠真是哭笑不得,伸手接过扑上来的人,固定住,“坏孩子,妈妈不当猫咪。”
“这有两只猫咪就够了,三只的话那学校就太吵了。”
凌思言不依,咯咯咯地笑着,围着凌淑珠打转。
“这是你们小孩子的游戏,我是大人,不能当猫咪。”
“想不想快点画完?”
“想。”两个小姑娘忙不迭地点着脑袋。
“那就赶快开始吧,我们这次争取两天完成,有没有信心做到?”
二话不说,两个小姑娘拿起粉笔,凌淑珠拿着资料跟她们讲起内容和位置。
正认真抄写着文字的凌思言忽然停下笔来,望着凌淑珠,低低地唤了声,“妈妈。”
凌淑珠嗯了一声表示听到了,手还在继续写。
“你还记得以前秀姨给我寄过一本童话书吗?”
“我记得书里有说过:所有的大人都曾经是小孩,虽然,只有少数的人记得。”
“所以妈妈,你不要忘记哦,你曾经也是个小孩,你也可以和我玩小孩子游戏的,是可以当猫咪的。”
接着便看见小姑娘又歪着脑袋想了想,说:“外婆老跟我说妈妈是个大英雄,不过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凌淑珠停下手来,看着自己的孩子,正对着自己一脸傻笑。
忽然间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已成为了不知疼痛不会流血的大人。
每当夜深人静时,那些长满獠牙的破岁月狰狞地破土而出,强势地要把她吸进那阴森的漩涡黑洞时,她紧咬着牙,紧抓着床板,拼了命地和它对抗。
她像是个战无不胜的大英雄一样,屹立在那尖峰,不曾屈下膝盖。
不是为了受人膜拜,只是为了仅存的那点可怜的自尊,她不能示弱,更不能被屈服。
就算曾经受过伤,就算曾经被打败,可是她从来不肯认过输。
那些再难再苦,“刀头舔血”的黑暗日子,她硬是撑了过来。
哪怕前一晚她难过得像是要死掉,第二天她还是照常穿起铠甲回归,忙碌如平日一般。
她以为自己早已是百毒不侵,没有血泪,然而今日,这个一脸稚气的孩子告诉她,她的妈妈是个英雄,但是,也是个孩子。
凌淑珠还没回过神来,凌思言已转了回去继续抄写。
过了一会儿,凌淑珠才低头轻笑一声,眼尾处轻轻浮起几丝皱褶,尔后抬起手继续,只是那张仰起的素静的脸上,眼眶里有水光流转。
——
看到学校门口处三三两两地开始有学生走进来,三个人便停了下来,收拾工具,准备回教室,又要开始上课了。
“先跟我去洗个脸,我办公室有毛巾。”
正值夏季,虽说旁边这百年大树稍微帮忙遮挡了一下火辣辣的太阳,但是三人还是被这地上反射过来的高温熏得脸蛋红彤彤。
这夏天还真是多变,昨夜那场细雨带来的早上那丁点清凉早已被这猛烈的日头厮杀得片甲不留。
三人俐落地收拾好工具便往办公楼走去,两个小姑娘手拉着手,顶着这烈日迈起腿跑了起来,扎在后脑勺的头发也跟着在跳动。
凌淑珠两手提着工具和材料,慢慢地跟在后面走着,看着这两个姑娘。
似乎与年代无关,与社会无关,每个人都会拥有这个美好的阶段,关于友情。
她和她,她和她们。
他和他,他和他们。
青春,微风,白云,阳光。
真好。
因为要画宣传板报的原因,三人比平时晚了一些回家。托夏天的福,回家的路上,夕阳正无限好。
整个天空连同云朵都如同泼了橘黄色的油墨一样,每一朵云都被描上了金丝边,日间轮廓分明的太阳被这油墨渲染得几乎看不出形状。
——
收拾完家里,冯静往对门走去。
一出门口,巷子里的家家户户大门都打开着,天气炎热,门口的石阶都被晒得温度不低,直接坐下,那是火烧屁股一般。人人都拿了把椅子放在石阶上,纳凉,聊聊天,缓缓气。河面时不时吹来一阵阵的微风,带走忙碌了一天的疲劳。
看向对面屋子,凌淑珠母女俩正在院子里洗衣服,不知道凌淑珠说了些什么,逗得凌思言笑咧了嘴,凌思言凑过脖子不知道又对着凌淑珠嘀咕了些什么,然后便看到那母女俩人脸上同时笑开了花。
冯静眼风一扫,瞅向身后跟着她的小尾巴,看看自己真是生了个什么玩意儿,闹心,洗什么衣服,下课回来连笔都还没见到她碰一下。
林晴岚乐哉哉地正晃着脑袋左右到处瞧,突然感觉到凉浸浸的杀意。
莫名地抖了一下,她迟疑地把视线对上她妈的眼睛,她妈的眼神巴不得要生剥了她似的。她愣了一下,想了一想,犹豫万分地把已送入嘴里正准备咬下第二口的糕点拖了出来,上边还粘连着透明的唾液丝,再咽了咽口水,然后伸向冯静,肉疼地问:“妈你要吃吗?”
冯静深呼吸了一口,默念:亲生的。亲生的。亲生的。
然后像没听见她说话似的,转身抬步往对门走去。
“静姨。”“阿静,岚岚,吃饭了没?”母女俩停下手里的动作,看向门口进来的人。
“来言言,这个给你吃,拿着。”冯静把手里拿着的盘子往凌思言递了过去。
“谢谢静姨。”
“你常给这孩子送些吃的来,又不肯收钱,下次若再不收我钱那你以后别拿过来了啊。”凌淑珠真是拿她没办法。
看着凌思言带着林晴岚往屋子里走去,冯静弯下腰来,拿过刚才凌思言坐着洗衣服的椅子坐了下来,笑嘻嘻地说:“老林今天去镇里带回来的,也不值几个钱,是我家那丫头爱吃,顺便给言言拿几个过来的,给什么钱。来来,你继续忙你的,天气热,我就是过来吹吹风,散散步。”
凌淑珠坐了下来,拿起洗了一半的衣服,一边搓,一边跟冯静闲扯。
“哎,这又要放假了,下个月,他们那又要过来人接言言过去了吧?”
凌淑珠望了望她,说:“应该是吧,这么多年来不一直是这样吗?”
“不过我说你以前那男人也真不是个好东西,这么多年了,好歹他也来看看你呀,怎么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给他生了个娃娃,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大,往日情份真是一点儿都没有的啊,年年唤个人过来带着孩子就走。”冯静越说越气愤,一肚子气,真是替凌淑珠委屈,这女人怎么就受这些气啊。
凌淑珠倒是一脸平静,没受半分影响,说:“有什么好看的,都分开了,各自有各自的生活,哪还来什么情份。他若要来看我,我还不乐意呢。”
“啧啧啧。”冯静一巴掌呼过去,拍在凌淑珠的细胳膊上,“你这人就是脾气软,死心眼,人家那是看你好欺负。”
凌淑珠低过头,柔柔地笑了起来,也没上心。看着她这副心宽模样,冯静也没憋住,跟着笑了起来。
夹着日头余热,跃过河面,路过桂花树,穿过院子,七月的风,是一阵阵的桂花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