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国主的灵柩被运回至金陵城,在太庙停灵三日,随后在礼部尚书章博的主持下,将先国主的遗体安葬在敬陵,庙号为高宗,由于之前金陵城发生过叛乱,为了安定朝廷,稳定民心,先国主的葬礼一切从简从速,敬陵位于金陵城之南五十余里的幽栖山,此处还安葬着大兴开国皇帝沐晟,被称为彭陵,因为沐瑧在生前就建造好了自己的陵墓,所以葬礼进行得很顺利。
三日后,现在是元隆二年七月十六日巳正刻,烈日当空撒下耀眼的光芒,似乎在向这片土地上的蒸民昭告,他是掌管人间光明和能量的天神,他可以驱走黑暗带来光明,可以赶走寒冷带来温暖,也可以吹散**带来艳阳,他是法力无边的神,他曾对着涓埃之力的黎民暗中咆哮着。
在宫城东南方向约十里的地方,有两个占地宽阔、十分庄严的建筑,靠东边的是太庙,靠西边的是社稷坛,依据的是古礼“左祖右社”的布局,严格来说,社稷坛应该建在宫城之西南,太庙建在宫城之东南,沐晟在建造都城和宫城时,由于宫城西南方向已有大片的民居,而沐晟又爱民如子,为了不惊扰百姓,所以将太庙和社稷坛建在一起,仍按“左祖右社”的布局建造,太庙供奉的是大兴的列祖列宗,而社稷坛是用于祀天祭地。
沐玙璠首先带领着皇族和百官进入太庙,祭拜先祖,太庙中一共供奉着九个牌位,分别是“太祖圣神文德武钦高皇帝之位讳鹓”、“太宗神功大圣大德武皇帝之位讳旻”、“世祖德显明睿广运文皇帝之位讳轲”、“显祖英明隆道安皇帝之位讳皊”、“德祖宽裕功德显皇帝之位讳晁”、“圣祖保大懋德成皇帝之位讳荣”、“义祖崇运至诚定皇帝之位余氏讳韫”、“天祖兴运启圣元皇帝之位讳晟”、“高宗弘仁大德孝皇帝之位讳瑧”,太祖、太宗分别是前朝大兴的皇帝;而世祖皇帝沐轲是如今大兴开国皇帝沐晟追封的,沐晟自称是沐轲的玄孙,而沐轲是前朝宪宗皇帝第八子,当时被封为建王;显祖、德祖、圣祖则分别是沐晟的曾祖、祖父、父亲,都被沐晟追封为皇帝;至于义祖余韫,是沐晟的养父,而沐晟能够一国之帝,余韫功不可没。
祭拜完了先祖,沐玙璠领着一帮皇族和百官来至社稷坛,准备祀天登基。
社稷坛是呈正方形,用汉白玉砌成,象征天圆地方,坛宽五丈,高五尺,有三层高台,坛上铺有中黄、东青、南红、西白、北黑的五色土,象征金、木、水、火、土五行,代表着万物之本,而五色土来自大兴各地纳贡,取“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之意。
此刻社稷坛外一带一片寂静,社稷坛和太庙四周有数十颗萎靡不振的老杨树,有气无力地挥动着树叶,此起彼伏的蝉鸣声,却打破了这一片寂静,“知了、知了……”,似乎正在诠释着酷夏的炎热,也似乎正在向恋人倾诉着心中的情结。
社稷坛周围布满着大大小小、老老少少、形形色色的官员、侍卫及相关人员,在涤渥**师的主持下,沐玙璠领着皇族和百官,随着太常寺辖下的鼓吹署和太乐署等衙署组建的鼓吹乐队和舞队奏起了《仪安曲》、跳起了《仪安舞》,开始登坛祀天,经过迎神、奠帛、初献、亚献、终献、撤馔、辞神、望瘗等一系列仪程后,前后共花了一个时辰左右,而每个仪程鼓吹乐队和舞队奏着对应的乐章和跳着对应的舞蹈,终于在这一片庄严而又祥和的歌舞声中完成了祀天仪式,之后就到了沐玙璠加冕登基的时刻了。
鼓吹乐队奏起了《昭虞》,而舞队也跳起了《昭虞》之舞,此刻,沐玙璠已经换成了衮冕再次出现在众人眼前,只见他头戴着冕冠,冕上镶嵌了一个圆圆的金饰,前后有垂白玉珠串十二旒,两耳旁垂有黄绵所制的小球,悬于冕冠之上,用一支玉簪导之;上身着玄衣,下身穿红裳,玄衣有日、月、星、龙、山、华虫、火和宗彝八种章纹,红裳上绣有藻、粉米、黼和黻四种章纹,玄衣的袖口、衣领都绣有升龙的章纹;内穿一件白纱中单,有黼领,还有青色的袖口、衣缘、大襟,并绣以黻纹;蔽膝随着红裳,蔽膝上锈有龙、山、火三章,蔽膝内配有大带,素带里面是朱色并用金线镶边,蔽膝用革带束起,革带之后悬有双绶,双绶六色:玄、黄、赤、白、缥、绿,纯玄质,并佩戴了白玉双佩,腰配一把鹿卢玉具剑,脚穿朱色的袜子和赤色的鞋,赤鞋上绣着金饰。
其实,沐玙璠也不想穿的如此隆重豪华,可是所有人都要求他这么穿,因为此刻的他已经是一国之君、万民之主,他不再是普通人,不再是监国太子,虽然大兴朝现在尊奉北方的大郑朝为正朔,虽然大兴朝为了避免激怒大郑朝而一再降制,但是毕竟如今的大兴朝还是独立的,大兴朝上下官员都不希望自己的国主简单仓促的登基,所以沐玙璠不得不顺应民意,穿上这套又热又难受的衮冕,顶着酷暑,挥着汗水,领着文武百官,在社稷坛祀天登基。
为了减少用度,沐玙璠和姬雅素商量着强逼礼部、太常寺、太仆寺、光禄寺、鸿胪寺等衙门的官员,一减再减,一省再省,诸如大纛、导驾仪仗、引驾仪仗、皇帝车驾、前后护卫、前后鼓吹乐队等等各种仪仗标准一律减去七成,诸如三牲五谷等祭品、五鼎香烛等祭祀器具、百官祭服、法酒等等祭祀用品一律降低标准,比如三牲由本来的牛、羊、猪改用鸡、鱼、猪代替,这些想法大多数是沐玙璠想出来的,当然姬雅素也提出了不少建议。尽管如此,在沐玙璠眼里,今日登基仪式还是十分的隆重靡费。据沐玙璠了解,先国主沐瑧,即他的父亲即位时,社稷坛祀天动就用了一万五十二人,耗费了十数万缗钱,而此次沐玙璠在社稷坛祀天降低了很多标准,仍然还是动用了四千八十八人,耗费了近三万缗钱。
涤渥**师双手捧着诏书,众人纷纷跪下,包括沐玙璠,因为涤渥**师将要宣读先帝遗诏,即沐玙璠的即位诏书,涤渥毫无表情地扫视了四周,嘴角微微一翘,见所有人都已经匍匐在他眼下,这才缓缓地打开诏书,慢慢悠悠地宣读起来,诏曰:
维元隆二年,岁次辛酉,五月一十七日,国主若曰:於戏!奉天地者,称之大宝;承宗庙乾,必属元良。咨尔国储玙璠,温良恭俭,宽仁慈惠,克明克哲,允文允武。朕承累圣之德,膺守邦之重,不蒙天佑,降疾在躬。上不能昭事神灵,祗见列祖;下不能亲临庶政,保济兆民。是用命尔继位嗣统,宜膺宝位,代朕忧勤。於戏!尔有光大之能,惠泽於万邦;尔有仁孝之诚,德刑於九族。夫天下广至,神器所重,丕承累圣之德,虔奉中兴之道。必当弘毅宽厚,知人善任,以慈惠为心,开谏诤之路,兢兢业业,不荒不怠,无忝我祖宗之丕训。
这份诏书是国主仍然清醒时亲手草拟的,由商岳稍加润笔。
涤渥宣读完即位诏书后,沐玙璠起身,而文武百官向沐玙璠行三拜九叩之礼,山呼万岁,这就意味着沐玙璠已经从形式上正式成为大兴朝的国主了。
社稷坛祀天登基完毕后,沐玙璠又领着文武百官们,随着大驾卤簿,浩浩荡荡的开进了雍和殿,他登上了皇帝宝座,第一次以天子的身份召开大朝会,接受文武百官的朝拜。
接下来,侍中田麟立于大殿的东北侧,开始宣读沐玙璠即位后颁发的第一份诏书,即即位赦文,此时殿内鸦雀无声,只有田麟那洪亮富有节奏的声音,诏曰:
上天降祸,大行国主,奄弃普天,痛彻万灵。朕荷上天之眷命,守先国主之丕基,战战兢兢,不敢灭身,长号永慕,将何逮及?昔古之圣贤,开创丕业,莫不栉风沐雨,旰食宵衣,安黎庶於八荒,保鸿图於万世。恭惟先国主举步维艰,亲视临朝,以武功定宇内,以文德安庶民,日谨月慎,无怠无荒,载享隆平,永传基业。顾惟凉德,获奉纂承,夙夜兢惶,固辞不获,勉临大宝,以御兆民。宜用覃在宥之恩,俾洽惟新之泽,可大赦天下。自元隆二年七月十六日以前,二京及诸州府见禁囚徒,除十恶五逆,放火劫杀,屠牛铸钱,典官犯赃,伪造印信,造贩毒药外,罪无轻重,已发觉未发觉,已结正未结正,咸赦除之。太康元年以来流配者亦并放还。亡命山泽,挟藏军器,百日不首,复罪如初。天下百姓,所欠负官物及租赋,一切放免。农政,国之根本,民以食为天,除军兴至急,馀一切并停,令百姓专营农事,免二年租赋,开垦无主荒田,田归其所有,免五年赋税,开耕闲田旷土,免三年赋税。宜令内外五品以上文武官员,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天下诸色人中,武艺文才,能工巧匠,精通医道,才识兼茂,经术精深,达於吏理,善於刑名,均可量才而用。天下府州县,各委府尹刺史县令,置添官学,招延贤才。诸州府耆老,百岁以上赐帛十段,九旬以上赐五段,八旬以上赐三段。孝子孝孙,义夫节妇,旌表门闾。鳏寡孤独不能自存者,量事优恤。内外文武官,九品以上进阶一级,三品以上赐爵一级。四方将士各赐马一匹,六品以下赐帛十段。长公主、嗣王等各赐锦五百疋,郡县主、郡王等各赐锦三百疋,皇亲五等以上,诸亲三等以上,及文武百官各赐物有差。朝会祭祀燕飨等特宜减省,有涉奢侈,一切宜停。宫掖之中,宜先省约,不贪游宴,尽去奢华,减后宫冗食之人,停诸司不急之务。后宫内职,量留九十人,馀任宜放归;内官守阍掌扇,量留二十人;教坊音声,量留八十人;鹰犬之事,以备獮狩,量留二十人;御厨膳夫,量留四十人;其馀任从所适。内诸司使务有名无实者,并从停废。后宫妃嫔、御女及美人等节量用度,减损五成。珠玉锦绣、雕琢技巧之饰,非益於理者,悉弃之。
这篇诏书是出自商岳之手,本来按照沐玙璠的想法,诏书尽量写得通俗易懂一些,可是百官们纷纷反对,都说即位诏书和即位赦文将要载入史册的,以流传百世,不能马虎大意,更不能俗气简单,连姬雅素也这样说,所以他只好妥协答应了。虽然赦文这种晦涩难懂的写法被这些官员控制了,但是赦文的具体内容,沐玙璠不但没有妥协,而且是众重臣向沐玙璠和姬雅素妥协的结果,为了这些具体政策,沐玙璠和姬雅素不知花费了多少的智谋和代价,才制定和推出了这一系列的政策,不知道这些政策落实下去,会不会有效果,会不会让百姓们真正的安居乐业,会不会扭转大兴朝日渐衰落的态势。
沐玙璠俯视着底下的文武百官们,心中感慨万千。
现在的沐玙璠只有半年多的记忆,不错,只有半年多的记忆,具体来说应该是六个月又二十六天的记忆(这一年是闰三月),他清晰的记得,自己是正月十六日从昏迷中醒来,醒来之后他才发现,周围的一切是那么的陌生,身边的人,身边的物,包括他自己,他通通都不记得了,他不认识自己的妻子,不认识自己的儿子,不认识自小陪着他长大的內侍,不认识整日与他商议国事的重臣,更不认识自己,不记得自己的姓名及身份,不记得自己担负着什么样的责任。
他忘记了自己曾是一位风流倜傥的才子,他忘记了自己曾是一位身份尊贵的监国太子,他忘记了自己的子民们正处在水深火热之中,他忘记了自己的国家正危机四伏、四面楚歌,他忘记了自己曾发下重誓,立志带领着臣民让自己的国家走出岌岌可危的局面……
所有的一切,他都忘记了,一切归于零,一切归于空白。
刚刚醒来之后,他很失落,很渺茫,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眼前陌生的一切,不过,他可能天生有一颗乐观的心,渐渐的,他适应了周围的环境,周围的人物,包括自己及自己的身份,他开始努力的改变自己所在的国家,因为他有身份地位,所以他有能力去改变这个弱不禁风的国家,有资格去改变这个危在旦夕的国家,更有必要去改变这个千疮百孔的国家。
改变的过程中,有失败,有成功,有失落,有收获,有痛苦,有快乐。
改变的过程中,他重新认识了所有自己曾经熟识的人,也结交了许多志同道合的朋友。
改变的过程中,他重新认识了眼前的事物,重新熟悉了周围的环境,重新了解了四周的世界。
沐玙璠的目光渐渐地变得悠远了,渐渐地变得深邃了。
他的思绪渐渐地飘到了半年前,那是元隆二年正月十六日寅时,天还未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