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举目望去,除却那一弯圆月,尽是黑暗,反倒生出孤凄之感。
宴席散尽,人人各怀心思,却皆有礼地无声散去,唯有几位太医在殿前跑来跑去忙昏了头。长长高阶之上,一群人前前后后往下走,几乎不闻脚步声,唯有被宫灯映照出的影子拉长成奇形怪状落在身后,显出一丝有人的迹象。
宫门外,马车来迎,各家各族家徽分明,等级森然。宫门内。一派的好友走在一处,在往宫外走的长长甬道上,低首耳语,议论纷纷。女眷们也不似往常聊些女红诗词,今儿出奇的安静,只是垂首默默走着。
接着,宫门前很快就聚集了各路人,有的作别,有的登车,有的仍窃窃私语。
“梁兄,曾某就此作辞,来日一起再下一局棋,可好?”曾越淼一抱拳,对着梁祺煜颔首示意。
梁祺煜也一抱拳,眼角微微一挑,与曾越淼相视而笑,无尽意味尽在其中,不言而各自明,“好。”
“梁姐姐,那我也告辞了,改天一起去飞云阁吃点心纳凉罢。”曾歆言轻轻垂首,双手交叠在身前,一袭暖黄襦裙,很是乖巧的模样。
“好。”梁鸳素淡淡垂眸,虚扶了曾歆言一把,“晚上风凉,别在这风口站着了,快上车罢。”
一番作别完毕,又坐了马车摇摇晃晃回了府,梁鸳素踩着杌凳下了车,瞥了眼父亲的神色,霎时就又紧张了几分,双手紧握着,贝齿轻咬着嘴唇,微微泛了白色。
“来正堂。”梁祺煜只留了这么句话,就大踏步先走了。
梁鸳素的母亲,梁府的正室夫人梁曾氏见状朝女儿摇了摇头,示意她要服软,不要顶撞父亲。
梁鸳素蛾眉微蹙,一双水眸里似乎映了月色,越发盈盈有光,点点头叫母亲安心,然后就踏着小碎步去了正堂,一入内,便有卫士关了正门,半丝风不透。
“坐。”端起一盏茶正品的一家之主浓眉墨眸里慢慢的威严,令人不禁不知手脚置于何处。
“喏。”梁鸳素是家中嫡女,就算受着宠爱,却也怕父亲怕得不行。
“你知道为什么我想你嫁给七王爷吗?”梁祺煜直入主题,声音与寻常与官僚应酬的圆滑相异,很是沉稳。
“为了梁家。”梁鸳素垂头道,身上水色的曳地纱裙映了满目。
“虽然我们梁家曾辅佐圣上登基,然世家大族无一家可以独大,我们自然也不会有长久的富贵。陛下碍于颜面不会对我们下手,然,如今看似家大业大,然党同伐异的事儿多了,我也做不到只手遮天,难保没有个把柄,站得高便会跌得痛。后宫明妃专宠,你入后宫未必得以施展,加之皇帝对我们本就忌讳,不如拉拢七王,只要入了他的眼,看在他的份上,皇帝也不会对我们梁家下狠手的。”梁祺煜隐隐觉得事情发展有些不对,于是原本打算慢慢来的事儿,要好好计较一下了。
“鸳素明白。”梁鸳素耷拉着头,人人都喜欢的七王,她偏偏不喜欢,那样儒雅的公子,不是没有欣赏之情,只是太美好了,反而不真实。她活在一个处处是勾心斗角的大家族里,早已不知安全感为何物了,只希望触碰可以感受得到的,不敢去触及虚无缥缈。但是她不会拒绝,自幼习琴棋书画,因为人人都要学,她就跟着学,因为是嫡长女,就要做个表率,她的生活早就是各种因为的结果,没有思想,只有服从。然,她也不懂得撒娇,自家妹妹趴在父亲膝上撒娇要去骑马的场景很鲜明,她做不到,因而似乎总与父亲间有种无形的隔阂。
目光在女儿身上扫了几遍,又呷了一口茶,“下个月是太后的生辰,你回去好好准备。”
“喏。”鸳素应,没多一个字。
梁祺煜思了许久,终于又道,“你今儿对的诗有些小家子气了,要做王妃,得有与王爷比肩的气韵。”
“鸳素回去多读读书。”无论被怎样对待,都依然故我。今儿临行前被嘱咐过要对七王爷用心思,原本也有年轻男女乘船赏月的活动,却没及进行就被打断了,是以只在吟诗的时候含羞展现了下小女儿情态。
沉吟许久,梁祺煜声音沉沉,“好了,回去罢。”
而这边厢,曾家也在盘算着如何把曾歆言送入宫,曾越淼一手拢了卷书,一手杵在雕花扶手上,瞧着对面闲散合眸的夫人,“如何?”
“明妃今儿的势头正盛啊,不过她并无娘家势力以为倚靠,这样皇帝不会吝惜宠爱,却也不至于构成威胁。若是歆言进得去宫,那就好办了,梁家毕竟根基在那儿,就算有一遭遇难,尚有百足大虫,虽死不僵的说法,若是我们,就不好自处了。”何莳语闲欹小椅,一边摆弄着手指慵懒而答。
“枕边风也不是好吹的。”曾越淼翻了页数,轻轻一喟。
“无需如此,我们送去了人,就是明心了,表示我们的立场就足够了。”何莳语微显丰腴的手雍容一握透着浅浅青色的茶盏,朱唇半启啜了口茶,眉尖舒展,很是惬意。
曾越淼抬头看着自己的妻子,“只是不知歆言入不入得皇帝的眼。”
“皇帝无子,只要群臣劝谏,必会广选宫人,皇帝没道理特意去了我们歆言的名字。”何莳语纤长眉睫掩了眸里神色,“相反,他应该希望留歆言在身边的。”
曾越淼也端起一盏茶,一样的半透明青瓷,里面暗红茶汤激荡,浅尝了一口,皱皱眉,“那便这样罢,我想辙子叫大家上书便是。”
“那就不必麻烦了,做事容易,难的是不留痕,自会有坐不住的。”何莳语合了茶盖儿,轻轻放在桌上,起了身,“你给我的账本我瞧出哪儿出问题了,标好了放在老地方了。今儿是十五,就别熬着了,再看几页就歇着罢。”
“好,你先回去歇着吧,搅扰了一天也该倦了。”曾越淼摆摆手。
莳语丹凤眼一挑,没说什么,转身出了门,顺手又合上了,立时有小丫鬟打着灯笼上前照亮。
这两家心思各异,重重宫门之内,亦是诡谲莫测。
以赵太医为首的一群人俯首于地,连呼此毒不可医。
皇帝铁青着脸端坐在偏殿,冷冷一扫,满腹怒意。当年欺他年幼登基也就罢了,如今害了十三不成又害何云,分明是示威,简直太不把他这个天子放在眼里。
谢云霂仍旧一副旁观者的姿态,倚靠在门侧,半垂着头。
十王爷谢云彦突然道,“听闻倪女官曾师从高人,不如请来一试。”十王爷呢,属于一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不喜欢干正事,经史子集背的全部错乱,摸牌打架是十分在行,难得今日正经了一回。他与皇帝和七王并非同母,生母地位不高,但是性子洒脱,待人也是难得的真诚,大概就是不在乎权力地位,才会如此罢,是以算是所有皇子中唯一一个比较处得来,可以信任的人。
皇帝摆了摆手,“去唤。”然后又吼了一声,“把尚药局的都唤来罢。”死马当活马医就是。
于是,片刻之后,两列女官大气不敢出地站在偏殿,一个接一个按部就班的把脉,摇头。尚药女官第一个去把脉,然后沉吟了起来,让了让身,让别人接着把脉。瑞霞最精医术,打了头阵,纤细玉指在病人手腕上摸了几摸,终是摇了摇头。悦溪跟在后面,轻拢慢捻,亦是摇了摇头。静翕上前,轻轻一握,指尖同样轻捻几下,也躬身退后,摇了摇头。一众人都走了一遍,尚药女官忽地眸中一亮,福身对皇帝道,“陛下,何大人中的毒虽然罕见,却非无解,只是已然太深,怕是…来不及救了。”
“既然有解药就去配制,不用管来不来得及。”天子声音雄浑有力,回荡在室内。
“解药需以雪莲花瓣为药引…”倪女官沉吟一瞬。
“去取便是。”皇帝一个眼神,太监总管苏公公就已经动身往外走去吩咐徒弟去取药,而其余的,早已在御膳房开一处地方以备煎药了,自无需多话。
“回去罢。”皇帝扫了眼黑压压一屋子人,摆摆手。
众人退去,女官也去忙活煎药了,皇帝与七王对视了一眼,墨色涌动,十王爷大大咧咧拍了拍七王的肩膀,冲皇帝拱了拱手,“我就告退了,也帮不上什么忙。”
“你正帮得上忙。”谢云霂开了口,身子一转,睇了眼十弟,声音温润,“去帮我们打听打听消息。”
“得,你一这样口气说话就没好事。”十王爷摇头晃脑,“打听什么?”
谢云霂拽过他来,薄唇轻动,低声以唇语说了几句话,然后头往外轻轻一点,“去罢。”
“下次再搞什么联诗作对,我输了你可得替我受罚。”十王爷一边嘀咕着一边出了门。
谢云霂朝皇帝微微颔首,也出了门,于洛赶紧冒了出来,跟在主子身后。
“有事?”谢云霂也没回头,袍袖翩跹地在前面走。
于洛想了想,挤出来一句话,“没什么事,就是觉得现在宫里不太平。”
“宫里什么时候都不太平,只不过现在是明着不太平罢了。”谢云霂似乎全不在意,对方不动,敌暗我明,实在没处下手,既然对方动了,还有什么可以犹豫的。
“卑职还有一事不明。”于洛压低了声音道。
“你什么时候变得像个小姑娘了。”七王的声音如清流激湍,夹着一丝浅浅的哑沉之色,“有话直说。”
“为什么王爷不要我们去调查天元银号?”于洛探着头,等回答。
“因为…”谢云霂轻喟一声,“没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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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记名字废,构思了好多人物,起了这么些名字也真是头疼,幸好输入法替我记住了,不然要死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