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马车辘辘,一路从鼓花巷的一个民居小院门口到左相府,马车的外表很普通,也没有什么标志,左相府的守卫小声嘀咕,相爷没说今天有谁来探访啊,难道是什么远方亲戚?
马车停了下来,驾车的侍卫模样的年轻人干练地跳下车,恭敬地站在一旁,然后一只白皙如玉却修长有力的手缓缓挑开帘子,身着白色锦袍的颀长身影优雅步下马车,抬眸间迷醉了路人的眼。他立在车前,抬着手,掌心朝上,马车帘子复而被一只纤巧小手抬起,一个粉装玉颜的小姑娘钻了出来,脸上带着俏皮甜美的笑,将手搭上男子的手掌,跳下马车。
左相府门口的守卫惊叫道:“是小姐!快去禀报相爷,小姐回来了!”
不一会儿,叶相和芸娘双双出现在门口,连叶奚也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叶相看见门外的叶莺,先是顿了脚步,有些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再定睛一看,人还在,顿时满脸惊喜地疾走过去,芸娘也红着眼睛跟上。
叶相紧紧拉着叶莺的双手,盯着叶莺看了又看,笑得见眉不见眼,却有泪珠泫然欲下,一副完全沉浸在自己既悲又喜的情绪里的样子,没意识到叶莺惊愕的眼神正紧盯着身旁的男子,眼里满是不可置信,而那男子却面无波澜,只是始终不愿对上她的眼神。
芸娘注意到叶莺的眼神,轻轻扯了几下叶相的袖子,待叶相回过神来时,言成安上前一步,微微躬身,道:“晚辈言成安,见过左相大人和芸夫人。叶小姐之前在皇宫被毒蛇咬伤,一直在晚辈那里养伤,晚辈曾派人向您报信,不料昨晚才知此人出了意外未能及时传达,实在抱歉。”一番话言成安说得客气至极,叶莺却听得神色晦暗不明,眼中有嘲弄,有愤怒,还有一些意味不明无法言说的情绪。
“原来是言世子啊,小女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都过去了就算了,”叶相笑得有些无奈,“多谢世子这几日照顾小女,可否随本相移步府中小坐?”
言成安淡淡地应道:“晚辈之荣幸。”
叶莺突然拽住叶相的胳膊,轻轻倚靠着率先往府里走,她心疼阿爹脸上的憔悴和鬓边多出的两撮白发,恼怒着言成安毫无掩饰的欺骗,在他对阿爹解释时,她就反应过来了,他做的一切是为了调查见微阁。她知道作为对手势力,言成安的方式并不算得上残忍卑鄙,没杀人放火,只是给对手愁多了两撮白发,能养回来的;没把人质关柴房,甚至对待她这个人质好得过分,像在补偿。阿爹和言成安都背负责任和使命,并不像她可以任性地只看情义判是非,她都明白,但就是难受,还有,言成安怎么可以这么轻描淡写地说谎,满不在乎地敷衍着解释,半点都不在意吗?
叶相只当她想家心切,任她拽着,不停地笑,有些苍老的笑声咯咯咯的洒了一路,叶莺一直低着头,但还是忍不住笑了。
芸娘拉着叶奚跟在后面,也是喜上眉梢的模样。
言成安也苦笑着跟着,这丫头果真怨他狠了,准备过最完美真挚的说辞,足以瞒过她和叶相的一场戏,但终究鬼使神差地放弃上演,只因他感觉,这不是她可以轻易容忍的欺瞒。以她的敏锐,迟早会反应过来自己曾欺她瞒她,曾以她作饵,不如自己亲自让她知道,以示迟来的坦诚。
怨便怨吧,小丫头脾气真臭,他已经尽力挽回了,他的调查还是没有什么进展不是,除了一个她。
叶相跟言成安进了书房叙话,叶莺则陪着芸娘回了后院,聊着她失踪的几日的情况,她才知道,叶相自从她不见后,除了加派人手去找外,就是伤心得整日在辛微坟前喝酒话愁,以酒精来冲淡他的不安和焦虑,而在亡妻面前的哭诉则为他减轻了些不该有却抑制不住的愧疚与自责。
叶莺有些唏嘘,又想到言成安的知而不报,不免心里更不舒服,但她也没有在芸娘面前控诉他的冷酷无情,毕竟他没什么错,而且与她非亲非故的,凭什么要对她一个普通的陌生女孩考虑那么多,其实再现实些去想,她已承蒙他许多额外的照顾,怎么能有怨气?无需想太多,安慰好家人才是当下她最重要的事,他们为她忧心如许,她该好好弥补。
“小姐,周小少爷听说您回来了,就来看您了。”叶莺身边的婢女缁芳进来说道。
还未等叶莺说话,便有人一把撩起珠帘闯了进来,周飞有些喘气,额头微汗,脸有些通红,显然是来得很急,他没说话,睁大本就豆圆的双眼,眼珠骨碌碌转着,样子虽滑稽得让人想笑,但还是打量得叶莺颇不自在,斜睨着他。
“你们小辈有话说,我便不在这让你们拘束了。”芸娘笑着走了出去。
芸娘刚走没影,周飞便真的毫无保留地展现了他不受拘束的一面,他上前几步,掐住叶莺的脖子,一边剧烈摇晃一边惊呼:“妈呀叶莺你失踪回来咋看起来还胖了呢?你不知道我天天跟着禁卫军到处搜寻你的下落直至忧思不已茶饭不思人比黄花瘦你丫忍心吗忍心吗忍心吗?你的良知呢?”
叶莺只觉得被他摇得七荤八素,早饭都快要吐出来,赶紧拿起一旁的鸡毛掸子直戳周飞因抬手而露出的腋下,即使有着两层衣服的阻挡,但叶莺使力也毫无保留,周飞被激得猛然松手,然后立马被叶莺飞起一脚挥到门口。
“你脑子是真比黄花瘦啊!”叶莺绿着脸怒吼。
周飞被吼得在门口瑟缩了几下才又麻利地溜回叶莺身边的椅子坐下。
“你知道你失踪的那天晚上宫里发生了什么吗?”
“已经听芸娘大致地说了一些。”
“你可没亲眼瞧见,当时皇上都怒得连言皇后的求情都拒不听取呢,一堆人在下面连气都不敢喘出声,不过后来大皇子还是洗脱了嫌疑,你知道是谁破解了这场陷害吗?”
“言世子呗。”叶莺眼里的黯然倏忽即逝。
“当时言世子不仅轻易除了大皇子的嫌疑,还顺带狠狠地讽刺了那个自以为是却又蠢得要死的范智范统领,哈哈,你都不知道,当时很多人都快憋不住笑了。”周飞想起来还能不可抑止地大笑。
叶莺来了兴趣,芸娘是不会说这种事的,所以她并不知情,“哦?他怎么讽刺的?”
“他是这样说的,”周飞突然收敛表情,一脸漠然,语气不屑,“茗湖里蚯蚓多的是,蛇会被这点东西吸引上来,况且还是这么多蛇,几乎全部出动,范统领家里有吃有喝,难道也会在官府为难民施粮时携妻儿去抢粮食?”装酷完毕,周飞又开始大笑。
“噗!”叶莺刚灌进嘴里的大口茶水直接喷出,不仅是被言成安这般表面最是维持风度的人说出这样直接犀利的话惊的,更是被周飞滑稽得模仿雷的。
“怎么样,厉害吧,面无波澜地一句话不带脏字的把人损成这样,酷到不行神姿卓绝,噢,连本公子都要为之倾倒。”周飞双手托腮,眼神投向虚无,一脸迷醉。
叶莺无语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不过,言世子除了抓出一个引蛇出洞的南疆术士之外,还没有找到真凶,阿莺你如果想重新回到你曾经在我心目中的地位的话,还是有机会的。”周飞朝叶莺兴奋地挤眼,仿佛自己将成功引起一场旷世之斗。
“没兴趣。”叶莺只慢条斯理地品着缁芳刚泡的雨前龙井,心里却想着,如今皇上虽在壮年,但大皇子跟太子却已成年,难免暗中较量,素闻大皇子宇文凌忠厚朴善,太子宇文乾能力出众,但她知道,太子此人心思复杂最是让人难以捉摸,仅在目前太子得势远胜大皇子的局势中,大皇子便已经处处被使些小绊子,而有皇后在,这些小绊子从来起不了什么作用,但某些人却仿佛乐此不疲闲得蛋疼。不过这次的事况却是严重的,毕竟牵扯到了定北侯,太子是要开始大动作了吗?大皇子轻易摆脱嫌疑,而此事若真查到太子头上,那岂不是亏大了?也许原本局设的不错,只因漏算了一个言成安?言成安,皇上对他的宠信似乎不比言皇后少呢。
“想什么呢?”周飞啪的一下拍向她的脑袋,惊得她差点从椅子上摔下,“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斗志了,本少爷还是比较喜欢让你占据我的心。”
“滚你丫的!”叶莺又怒。
“你别把宫里的事跟那些市井悬案一样整天挂在嘴边叨,小心惹祸上身!”叶莺看他兴致勃勃的模样实在忍不住告诫,这家伙感觉什么事都敢做,忒不靠谱。
“知道啦,我也就跟你叨而已……”周飞小声嘀咕,但终究还是不再试图引她深论,毕竟这里还有来来去去的丫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