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九号,我由教练陪着去了念真的墓地,他替我挑了一束郁金香,我还是不太习惯什么也看不见的感觉,我们到了墓园后,他一手扶我,一手抱着花和我一步一步走上台阶,每迈一步我都要摸索许久,而他却没有失掉一点耐心,我问他:“还有多远!”。
他说:“还有几步了!”,我抓着他的手不自觉的就紧了紧,心头猛然涌起的一股情绪酸楚而狂野,他见我停下步子突然不走了,便问我:“是不是累了,要休息一下吗?”。
我摇摇头,然后又走了几步,我试探性的问他:“教练,你那个跟人跑了的未婚妻后来还有回来找过你吗?”,他顿了顿,然后回我:“跑都跑了,还回来做什么!”,我脚下一个踉跄,整个身子差点摔倒在地,幸好他的反应极快,快速弯腰伸手勾住我的腰将我带了起来,他惊恐的唤我:“煮雪!”,我的脸猛地撞进他的怀里,那种莫名的熟悉让我差点推开他落荒而逃。
我是教练一把手教出来的,以我的身手根本不会摔到,所以教练不会那样急切的唤我,而且,教练从来没有什么未婚妻,他爱着的人是个男人,是个已经逝世了很多年的一个男人,刚才的他想也没想的就回了我关于未婚妻的话,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他不是教练,教练从来都是唤我全名或者叫我丫头,他借着别人的名头一直守在我身边照顾我,而我虽然开始觉得奇怪,为什么只要他在,我就会觉得安心,为什么他会让我没有缘由的去信赖,曾经和教练我们不是互损便是胡扯,难道只是一别四年后我们就可以相处的那么默契了吗?但是慢慢的,我也就不去细想什么了,我这样一个人,身上还有什么值得别人去利用的东西呢?所幸就由他去了。
我忽略掉他对我过度的照顾,我忽略掉他对我过度的紧张,可是再糊涂的人也有欺骗不了自己的时候,教练不曾参加过念真的葬礼,不可能知道她的墓地在哪里,他这一路如此顺畅的带我找到了这里,除了说明他不是教练以外,还说明了他是我和念真都认识的人。
那种熟悉感,那种依赖感,那种心安,那么多年来,能给我的也不过一个人——林晨。
我想不明白,为何当初死活不愿来见我一面的人,为何如今又顶着教练的身份过来照顾眼瞎身残的我,那些紧张,那些关心没有一点似是作假,可是他的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他一直怨我没有替他保护好念真,最后致使念真早早就去了,如今他还可以如此平静的陪着我回来祭拜她,他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
将我的腰死死搂住,他说:“是不是身体不适,哪里不舒服?”,我将一众心事快速隐了去,脸上是无所谓的表情,我说:“无碍,只是突然脚软而已,我们继续走吧!”。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确认我是真的没有事情才稍稍松了一口气,他说:“台阶还有些多,你已经走了许久了,我背你过去吧!”。
我摇头,然后冲他说:“我只是眼睛失明了,脚还是可以用的,眼睛已经残了,不能再把腿也给闲残了!”。他搂着我腰的手紧了紧,好像在刻意压制某种情绪,他说:“那好,那我们慢慢过去,你跟着我的脚步,我等着你!”。
我冲他深深一笑,十二岁那年的后山上,我曾对他傻兮兮的说我会努力的跟上他的步伐,他那时笑得那样耀眼,他说:“一天脑子里想那么多,你跟不上我,我会等你啊!”,原来那些话啊,是真的有实现的一日的。
在念真的墓前我坐了很久,后来太阳出来了,他就站在我身后用身体给我把太阳挡住,时隔多年,念真的样子在我脑海里还是很清晰,只是也因为时隔多年了,所以很多话不知该从何说起了,于是没有任何倾诉,我只是说了句:“念真,我来看你了!”。
已死之人思想意识形态早就灰飞烟灭了,只有活人才会那么多挂念,我知道即便我讲再多,听的人也不过是我们这些活着的人罢了,所以说与不说也无甚区别。
正午时分,太阳开始毒辣起来,他说:“回去吧!你已经在这里坐了很久了!”。我摸着念真的墓碑慢慢站起来,然后说到:“我这短暂的前半生里,朋友这种东西实在少的可怜,宋谦遇和轩馨是我曾经那般在意的人,可是不过才几年间,我们就连问候都显得多余了,念真一出现就是和我站在对立面的,我身边的人说实话没一个人喜欢她,可是我却很欣赏她,我喜欢远远的看着她,总觉得这样一个处处不争,身上带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日薄西山之气的女孩子,太过惹眼,那么些年过去了,记忆里的很多面孔都已经模糊了,可是唯独她,唯独她的容颜,我记得是那样清楚,或许有着同样的等待,所以我早就将她当做了挚友,过往的种种,我都不愿意去回忆去记挂了,可是她,我舍不得忘记!”。
林晨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眶有些红,如果那一刻我的眼睛是可以看见的话,那么我一定可以体会到他当时的心情有多沉重,他在闭眼强压了压情绪后,好不容易调整出了一副平静的面容,他说:“舍不得忘就不要忘吧!以后你要是想她了,我就经常陪你过来!”。
我扯起一抹笑,朝他伸手,他马上过来扶我,我说:“那就劳驾了,我这个半残人士可是很难将就的!”。
他用很是暗哑的声音回了我一句:“你想做什么,想要什么,只要是你想的,我拼尽一切都会给你实现!”只要你能开心,我做什么都愿意。
我说:“我能有个什么好求的呢?”。
关于施海天后来如何了,关于宋谦遇和轩馨的去向,关于他为什么会冒充教练来到我身边,这种种的疑问我都没力气去关心了,我在监狱里的四年间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一概不知,出来后,往事已远,故人也已散,我还有什么好求的呢?
他说:“当真就没有什么是你还在意的了吗?”。
我不说话,只是伸开腿探索脚下的路,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左右不过都是我的人生,既然一切都已过去,在意过去的又有什么意思呢?对于过往,走远了的人回忆起来会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不戳穿他的身份,或许是觉得现在这样很好,人难得糊涂,或许是因为自己也不知道如若戳穿了后面要怎样面对,我对今后的一切都是迷茫的,过去一腔孤勇皆是为着他一人,所有对未来的想法皆是与他有关。
如果说这些年的固执只是一场做的有些长的梦,那么这场梦醒了,梦醒后,还要抓着梦中的一切不放,那未免就太可悲了。
许是人情淡泊了,许是真的人死如灯灭,这一日的墓园中来祭奠的人几乎为零,城市中那般喧闹,活人的世界好像就是这样,嘈杂夹杂着喧嚣,忙碌携带着冷漠,与活人比起来,死人的地界就显得清静过头了。
我们才稍稍走了几步,便碰见了一个过来问话的男子,不知为何,当他问出:“二位,可不可以问你们一下,你们知道这附近有个叫崔念真的人的墓吗?”的时候,我的心瞬间如遇山洪,如果说别人都不知道,那么我和林晨是最清楚不过的,崔念真在别人眼中一直都是和林晨是一对的,人人都道她爱慕林晨,可是这个世上只有我和林晨知道,早在数年前,她的爱情就被一个叫做梁骆的少年接走了。
她等了那么多年,她盼了那么多年,自己都等的没希望了,可是那场等待仍旧的没结果,她闭眼前的那句:“梁骆,我等不到你了,我祝你幸福!”说的那样令人心碎。
我脑海里一时间无数的碎片闪过,但是我把他们拼凑不起来,我死死抓着林晨的手,脑袋痛的让我几乎站不稳,他见我脸色突然煞白,情绪也很不正常,立马急切的问我:“怎么了,你怎么了,煮雪,煮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