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6月3日,这是我出狱的日子,这一年我24岁,乘着长途列车我离开了眉山,在列车上我动手写下了出狱后的第一段记事。
因为眼睛不好的缘故,我不能长时间盯着文字看,草草的几段文字已经让我费尽了精力,其实这四年间的很多记忆都是空白的,即便是入狱的记忆都是模糊的,身体里好像一直有个声音在向我重复着一段过往,一段属于我却又不像是我的过往。
我是因为故意杀人罪进的监狱,施海天一直要追杀林晨,他派来的杀手几次与我交手,最后被我废去双手双脚,为了除去我这个障碍,施海天将我告上了法庭,而林晨因为我没有将崔念真保住,一直怨恨着我,直到我进入警车那一刻他也不愿来见我一面。
宋谦遇与轩馨的背叛,林晨的无情让我最终心如死灰,站在审判席上,我拒绝了律师的辩护,一心只求死,可是命运只是给了我四年的牢狱之灾。
这段时光是黯然的,除了无尽的暗无天日便是无尽的泪水与绝望。
过于执着往事的人会活的很悲情,我的过往算不得好,所以在打算离开眉山的那一刻,我就打算再也不去追忆了,宋谦遇也好,楚媛也好,轩馨也好,他们都是一段记忆罢了,我打算将他们都悉数忘了去。
后来,我最终落脚在了一个叫做安宁镇的地方,这里不比城市,是个比较僻静的小镇子,里面聚居的都是些农民,他们种什么的都有,水果,农作物,很多植物我根本从未见过。
夜里,繁星会璀璨的挂在夜空中,夏夜的风吹过脸庞,很是舒服。
我在这个镇子的一位果农家借住了下来,白日就和果农大叔一起去果园里打理果树,夜里就融入果农大叔一家的齐乐中,都说贫贱夫妻百事哀,但是我见到的这一家子,是无比和乐的。
大叔有个上小学的女儿,叫梨梨,对我很是亲近,我才住进去不久,就会一有空便来缠着我讲话,和平常的孩子一样,小姑娘也会有看上眼的小男孩,会苦恼男孩子万一不喜欢自己怎么办,会很害怕学校里的某个小霸王,会唠叨老师布置的作业太多太难,会嘀咕爸爸妈妈管的太严。
每每听见小姑娘滔滔不绝的对我讲述心事时,我都会仰头望着天际,然后不知道今后该何去何从,梨梨问我:“姐姐,长大了我是不是就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
我用手轻轻抚着她的小脑袋对她说:“那就要看梨梨想做什么了!大人的世界里可没有那么多想与不想的,还是你现在好,饿了,大叔和婶婶会给你吃的,冷了有家可以回,那么想长大做什么!”。
我们坐在只有两层的小楼顶上,梨梨头靠在我的腿上,对于我说的,她还不是很明白,她说:“如果不能长大,我就永远都是个小孩子,小孩子不可以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小孩子处处要被管束着,小孩子也不是没有苦恼的!”。
她说完好像突然就被烦恼打倒了,小嘴嘟着,样子可爱的不知该怎么形容,不知道为何我竟觉得这种画面似曾相识,好像也曾有过那么大的孩子在我面前嘟嘴撒娇,也曾有这么一个孩子对我亲近不已。
可是除了小聆雨,我是不曾见过任何一个小孩子的,小聆雨自小就早慧,嘟嘴撒娇这种事情几乎不会做,很多莫名其妙的失落感,空无感有时很要命。
看着梨梨,我时常会悲伤无法抑制,然后我会突然紧紧抱住这个小孩,好像只有这样我才能好过一点,梨梨总是会被这样的我惊到,然后问我怎么了,然而这个问题的答案我自己都不知道。
睡梦中,我也总是会被一幕幕的惊恐场面吓醒,同样的一个梦,一重复就是数月,梦里,我总是会看见我抱着一具鲜血淋漓的尸体跪倒在地失声痛哭,那种撕心裂肺的悲伤好像要将天地间都给浸染的暗淡,那怀中人虽身体已经冰凉,我却如何也不肯放手,脑中回旋的一直是那人闭眼前的一句话——不要再为任何人为难了,也试着为自己活一回。
周遭站了无数的人,可是他们的脸我却一个都看不清,明明只是一场梦,可是每每从梦中惊醒过来时心口都会痛的窒息,然后伴随着日子的渐长,我的视力越来越差,原来本来还依稀可以看见点东西,到后来,我直接什么也看不见了。
大叔将我送去医院后,医生告诉我这是神经衰弱导致的,他问我是不是眼睛泣过血,我沉默,一句话也不愿意说,大叔一声接着一声的叹息,年纪轻轻就双目失明,余生该是多么的凄凉,婶婶也暗自为我难过,只有我,只有我好像将一切都接受的那么平静。
像我这样带着一身罪孽的人,别说失去一双眼睛,就是五感全失,四肢全废都是罪有应得,因为眼睛看不见,所以我不知道晨昏,我躺在病床上冲着围在床边的大叔和婶婶说到:“叔,婶,老天公平着呢!此处是我的失,也是彼处的得,有得有失才是正常的,所以你们实在没有必要为了我去难过!”。
我说完对着他们扬起了一个大大的笑,两老口不知是不是受不住,反正很快就离开了病房,等护士进来给我换针水的时候,我借来了她的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然后没两天,教练便赶了过来。
他话很少,完全不像过去一样要么损我,要么劝我,我在医院里呆了一个多月,因为眼睛看不见,所以走路什么的还是有些吃力,还好,一直有他照顾着,每每我只是叫他一声,他几乎就已经知道了我要做什么。
夜里,我说想出去透透气,他就会一句话都不说的去为我准备外衣,困了的时候,他就会坐在我的床头守着我睡觉,我说:“教练,你都快赶得上最称职保姆了!”。他不说话,只是为我轻轻的掖被角。
清晨的时候,他会扶着我到公园里去走走,然后慢慢跟我讲着周遭的一切,下雨的时候,他会不许我靠近窗户,这样的教练让人莫名的想依赖。
我说:“如果后半辈子都要在黑暗中度过,那我得早点习惯自己摸索啊!你陪我到处走走吧!”。他扶住我的胳膊,半天不动,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于是伸手拍拍他,他似是回过了神,然后马上说到:“医生说你的失明只是暂时的,只要你可以不再愁思百结!”。
我笑笑,不再愁思百结,我的身体我知道,能恢复到什么程度,身体的主人是比谁都清楚的,我说:“教练,时至今日,我已经没有什么愁思百结了,爱的人,恨的人都是过去了,如果我的下半辈子还算长的话,我也只想安安静静的独自过完,那座城里的人,那座城里的事,我什么都不愿意去想了!”。
他伸手环住我的肩膀,然后有些哽咽的说到:“不愿意去想就不要想了!”反正无论发生任何事,我都会守在你的身边,过去的一切,你忘了最好,以后再也不会有别离,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流眼泪。
我仰头,深深吸了一口空气,然后顿觉心境好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