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进手术室前,一直紧紧握着我的手,嘴唇轻轻动着,没有人知道他其实是在说:“我舍不得死,因为你还在!”。
我们不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情,距离上一次送他进手术室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是恐惧着生死的,可是此次却只剩下等他这个执念了。
许是等了太久,许是习惯了这种感觉,我对他说:“我等着你,等着你出来带我回家!”。
直到他手术成功,被顺利推出手术室,我才移眼去看一眼后面赶过来的余杭,当时发生的事是他没有料到的,强势了一辈子的他在后面的短短几个时辰里好像失去了一切值得骄傲的资本。
余梵在我们离开后,走到大厅对着他嘲讽的一笑,余梵说:“她也为了你曾经那样不惜与所有人为敌过,如今是你亲手把她对你的最后那点期待给扼杀了,你在她心里占几分?这个问题不觉得讽刺吗?”。
他脸色煞白,匆匆赶到医院后,只见我安静的站在手术室门口,耐心十足,他唤我,我却置若罔闻,林晨出来那一刻,我侧眼去看余杭,他眸子里全是期待,我说:“余杭,一段情我还你了,一条命他替我还你了,此生,我们扯平了!”。
他突然向后倒退了一步,像是站不稳了一般,林晨还在昏迷中,脸上还架着氧气罩,我随着推他进iu的医生一并离开了手术室,长长的走廊,我们一直都在一起,所谓生死相依,大概也就如此了。
昏迷不醒中的他眉头皱的很紧,我穿着隔离服坐在他的床头,伸手去为他抚平皱起的眉,一次,又一次,在为他整理衣服时,他钱夹里的一张照片突然就掉到了地上。
我弯腰去捡,只见那张早已布满岁月尘垢的照片上,印着的竟是我,十几岁的年纪,一身浅色衣衫,那时的模样还可以用清冷形容。
他竟将这张照片一带就是那么多年,我紧紧握着照片,然后转头去看他的脸,这个曾经一直都是可望不可及的人,原来摘下面具来后,也是一样的。
将照片给他装回钱夹子里,又去给他买了几件新衣服,他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了,转出iu后我就一直贴身照顾着他,他话不多,只是喜欢静静的看着我。
怕他无聊,我会给他读点读物,每每他要闭眼前都会拉住我的手,我笑他孩子心性,他却毫不在意,他说:“我怕我一闭眼,你就又不见了!”。
我不知道他在恐惧着什么,可是因为他这句话,波澜不惊的内心还是难免酸楚,我看着他,然后说到:“我不会再丢下你了,不要怕!”。他微微笑了笑,然后轻轻闭上了眼。
这些年来,我一直以守护他为首要,为他涉险,为他不要命,无论他怎样无情的对我,我都不曾对他置之不理过,或许这孤寂的数年岁月我是难熬的,可是我忘了,他也是难熬的。
遇见我那么个人,他的生活也是真的艰险,先是怕我知道他的处境,所以努力隐瞒,再是亲眼见我暴戾恣睢的拦车救他,挖人眼睛,废人四肢,想要一个人背负的苦难最终被放大成两个人的,火车站他去追我回来,不知是下了多大的决心。
然后是念真的死,他身边站着的人其实少的可怜,可是即便那么少,他还是要承受失去的痛,念真是个有背景的人,连她都在这场乱剧中被殃及,他怕我会因他也命丧黄泉,所以他宁愿我恨他一辈子也要逼我走。
我是走了,却不是朝着他想要的那个方向走的,来到香港寻我,看到我杀人,看到我进进出出那些危险的场所,他却毫无阻拦,只是每日的等我,等到最后等到的是我车祸失踪的消息。
数年蹉跎,数次别离,他说怕一闭眼我就又不在了,这是一句很悲伤的话,自从手术后,他就喜欢静静的看我,是不是觉得看一眼少一眼呢?那么优秀,那么美好的他从何时变得如此小心翼翼了呢?
他不再是记忆中的那个人了,或者说他卑微的姿态完全和记忆中那张脸重叠不起来了。
我握着他的手,不知怎的就走起神来,林晨,你我之间从何时起,连坦然相对都做不到了,明明知道你心中所想,明明知道你在渴望着什么,我却一直不去正视。
曾经以为互相了解,各自擅自为对方做着自以为最好的决定,可是如今走过千帆才觉得,那都是最愚蠢的决定,如今维系我们之间关系的再也不是朦胧半懂的爱情,再也不是无穷无尽的执念,而是相互的珍惜。
黎明破晓,雾霾自此散去,只愿此后岁月再也没有激荡。
我站在窗前,看着旭日缓缓升起,世界从黑暗中逐渐脱颖出来,扭头看着熟睡中的他,我心中一派沉静。
如果过往的所有苦难与别离都是为了此后半生的安宁,那么,林晨,我们或许可以用余下的半生去将那些暗淡的岁月重新添彩。
时隔三年多,我第一次给老季通电话,电话那头的老季声音有些沙哑,我说:“老季,眉山的一切都还好吗?”。
老季说:“回来吧!回家吧!”。
我说:“外面的冬天很冷,早想回家了!”。
老季说:“我们都在等着你回来,你们两苦也苦够了,四合院的树,四合院的人,四合院的一切都在等着你回来!”。
我抬头,有一股热流直直从眼眶流向了心间。
林晨养伤的那段日子余杭一直有过来看我们,只是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什么话可说了,他每每离开之际都会神情落寞,跟着他一起过来的秦霜和白杰都有私下里为他说话。
秦霜说:“感情的世界里没有谁对谁错,只有争不争取,余杭没有错,他只是在为了留住你努力,身在那样的位置,丫头,他为了你已经牺牲了太多了!”。
白杰说:“人都有冲动的一刻,余总再会算计,在精明,在情爱里他也只是个普通人,夫人,余总已经后悔了,这两三年来,你们之间的点滴你难道真的放得下吗?”。
他们谁都没有说错,我们这些人谁又敢真正说一句我没错呢?不过是各自选择了各自的路,头也不能回的一直走着。
站在走廊里,我吸了口凉气,然后缩了缩身子,扭头去看林晨的病房,我说:“这么多年,我已经累了,霜姐,别人不知道我为何会走上这条路,你是再清楚不过的,我和余杭都是彼此生命中的一场意外,我和他的终结不是因为其他人的缘故,而是我们本身就有问题,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是那个能陪他走一辈子的人,我不是没有奢想过他的一生的,但是我要不起,身在那样的位置上,他有太多的责任与羁绊,他需要的是一个能给他强大支持的世家,而不是一个只会杀人的季薛,至于林晨,我们已经经不起再蹉跎了!”。
秦霜一声叹息,然后张开双手将我一把抱住,她说:“绕来绕去,还是回到了原点,要幸福,以后记得常给我发消息!明明是值得开心的事,娘的,我却好难过!”。
我轻轻拍拍她的后背,我说:“老季过的很好,所以如果你可以幸福,一定不要放弃幸福的机会!”。
她死咬了一下唇,然后放开我快速转身离开了,她以为我没有发现,但是那低落在我颈间的泪珠早已将她出卖了,我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对白杰说:“我年少的时候,我的父亲就喜欢拉着我陪他下棋,棋盘上的格局千变万化,那时我心思通透,所以总是能将他杀的丢盔弃甲,人都说世事如棋局,如今看遍艰辛,尝遍苦楚,才明白在人生这盘棋局里,没有人是可以稳赢到最后的,得与失从来都是此消彼长,带着太重的戾气生活,人只会一路走近毁灭,白杰,我一直都是一个一身戾气的人,林晨他是我的救赎,很小的时候,他的温柔就是我所眷恋的,他教会我爱,也教会了我守护与等待,这条路太长,我需要他时刻抓着我,让我不再迷茫,我需要有个人让我觉得,我还是个人,我还活着,我不想活的像行尸走肉一样”。
白杰说:“他就那么好?”。
我说:“他没有那么好,十四岁以后他对我满是辜负,为他流过的泪,为他吃过的苦多的我都记不清了,可是就是因为已经习惯了做什么事都和他有关,所以这辈子,我已经离不开他了!”。
白杰说:“我明白了,我祝福你们!”。
我握拳在他的胸口处锤了一拳,我说:“谢谢!”,他捂住胸口夸张的向后退了一步,然后回我:“客气个啥,咱两谁跟谁啊!”。
我笑笑,然后和他告别,回到病房时林晨已经醒了,他已经可以不用带着氧气罩了,看见我进去,他向我伸开手,我走近他抓起他的手附上我的脸,他说:“手凉,上来,我给你捂捂!”。
我一声笑出来,然后看着他的脸,我说:“躺在床上的你怎么手也那么凉,林先生,你都多大了,还偷听人说话!”。
他被我毫不客气的戳穿也不恼,反倒笑笑坦然承认,他说:“我一生温柔,只给你一人,未来的路无论多长,我都会拉住你,所以,煮雪,你不会再活的那么苦楚了!”。
我将头埋到他的颈间,贪婪的汲取着他的温暖,闭上眼,感觉世界从来没有那么宁和过。
原来我一直寻找的安宁,我一直想要的归栖之地,一直都在你这里。
我说:“那你一定要拉紧一点,一定不要再松手!”。他的手附在我的头顶,然后轻轻回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