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幼时,孔爷爷总爱跟我们讲述他沙场征战的事迹,我听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便是“人在离死亡很远的时候往往畏惧死亡,可是在面临死亡时其实时坦然的!”,这句话那些年我其实不是很明白,但凡是人,只要还有牵挂,只要不是走到绝望的地步,没有人是可以坦然赴死的,能坦然去赴死想来也是对这个尘世无所留恋了的。
孔爷爷一生孤苦,少时就上战场,好不容易等到了太平时期,娶妻生子了,妻子却早丧,一个人费心费力将儿女拉扯长大,儿女却远走他方,完全忘却这个孤独的老人,那时听他讲故事,虽然年幼,我却是能出他语气中的疲倦之态,一生荣耀如何呢,一生凄苦又如何呢?如果连最亲近的人都留不住,一生只在渴求中度日,那么荣耀与凄苦的尽头又有什么不同呢?
我很清楚的记得孔爷爷走的那个日子,天上是灰蒙蒙的,病房里充斥着满满的寒气,那是结束的气息,老树根腐最终枯死的感觉。孔爷爷静静的躺在病床上,没有任何征兆,好像只是睡过去了,好像他沉浸在梦里的世界了。
煮雪那一日哭了很久,我静静的望着一切,心中却是松了一口气。
无盼头,毋宁死。
那时的煮雪还从未经历过生离与死别,她的世界还洁白的像一张白纸,我和季叔站在她的不远处,看着小聆雨过去笨拙的安慰她,季叔对我说:“煮雪对生死太过执着,将来的路定然又是一番坎坷,小晨,你生性理智,以后不要叫她吃太多苦!”。
季叔虽然总是一副慈祥的模样,但是我知道,他不是普通人,他身上有着谁也看不透的过往,那时不时露出的气势是常人不可能有的,他教我各种知识,以棋局向我讲述这世间的种种法则,那时候我只以为他是看中我的早慧,直到要去见余杭的前夕我才算看明白一些。
其实季叔很早以前就料到了煮雪的坎坷前路,所以他培养我,他希望能有一日我可以护得煮雪一方安宁,这位深沉的父亲从不为自己的女儿做任何决定,却早早的为她做下一切可以做的准备,这样的一份深情,这个世间只怕也只有那个叫季望之的男人才给的起了。
昔日令黑道众人闻风丧胆的雪狼,有过最荣耀的地位和富足的钱财,官道,商道,不管哪一方都忌惮他三分,这样的王者却在什么都有的时候抛却了一切,多年后出现在谁也不会多看一眼的小镇上,像个普通的教书匠一样过着平淡的日子。
因为知道世上诸事不易,所以希望唯一的女儿可以少受些风霜,他打小教煮雪诗词棋艺,将她培养成一个文静的女孩子,可是毕竟是留着他的血的女儿,他一生起起落落,他的女儿又怎会缺了他的那份血性呢!
有些事,即便算的到开头,谁又能准确的料知后事呢?即使是那么精于算计的季叔那时也没有料到,煮雪一生的坎坷皆是因为我这个他一心要培养了照顾她的人而起。
临去见余杭前,我回了趟眉山,那一日我在季叔的面前跪下深深的磕了三个头,红尘三千,万事皆是因果循环,季叔说:“去吧!去把她带回家,离别也好,误会也好,那么多年了,该结束了,我们老了,见不得你们再受苦了!”。
四合院一如往昔岁月里的模样,黛瓦白墙,青石板铺的路不然些许时光的颜色,季叔与我没有多少话说,只是亲自为我泡了一壶茶,他不说话,可是他想说的话我却了然于心。
他不怪我,可是他心疼女儿。一个男人无论曾经多么的强大,无论如何的威风,但是时光经年,他也不过是个平凡的丈夫,平凡的父亲而已,他可以在无数黑暗与算计中穿梭,可是他却无法左右女儿的人生,成长的代价是疼痛与眼泪。
我将手中的茶慢慢饮下,然后对他说到:“曾经的我,从来都只看自己向往的方向,总觉得只要往前走,就总会看的更远一点,我太过自以为是,太过理所当然,总觉得只要等着她,我们最终就会走向同一个地方,她为了我放弃了安宁的生活,抛却了一切,在种种辜负之后仍然对我情深义重,可是直到如今我才明白,她要的,其实我从来没有看明白过”。
她比谁都聪慧,人人都不能理解她的执著,她从来不向任何人解释什么,于漫长的岁月里独自背负着一切,默默忠于着自己的内心,如今,我这榆木脑袋终于顿悟,此后,我们之间再不会有辜负,我会用尽一生去弥补她,那些无法回还的岁月,我会永远将其当做警示自己的一个标记。
季叔笑了,那是一味很有深意的笑,他说:“我很高兴!”。
那一夜我在她曾经的卧室里坐了整整一夜,看着我送给她的那瓶彩色玻璃珠想象着那时她坐在桌前看着珠子的心情。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其实能相遇是多么难得的一件事,那些年牵着她的手慢慢从学校里走回家的时光又是多么的来之不易,有些话总以为可以再等等再说,可是谁知一蹉跎便是数年,老宅老树都在,偏偏人已不再。
再回首,已是物是人非事事休。
“春日游,杏花落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忍顾不能羞,不能羞。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岁: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但愿此生真能如愿,与你岁岁常相见。
旭日刚刚升起,我带着那瓶彩色的玻璃珠离开了四合院,飞往香港的机票早已订好,飞机起飞那一刻,我望向了茫茫的天际,这一次,我不是被施海天逼的草木皆兵的毛头小子,我也不是什么雁行的董事长,谁见了都恭恭敬敬,我不是阴郁难懂的梨园主人,我不是带着秘密的善款捐助者,我只是一个迫不及待赶赴她身边的浪子,我只是林晨,坦然面对诸多往事与生死的男人。
到达香港后,我用了好几日的时间才见到余杭,这个男人气势很是足,不知为何,我在他身上竟然看了点季叔的影子,他一身高级定制西装着身,梳了个后背头,眼睛里仿佛有光,整个人高不可攀的样子。我看着他,想着煮雪和他并肩站在一起的情景,心里泛起阵阵酸楚。
我做好了和他谈判的一切准备,我以为这个男人会很难对付,可是出乎意料的,他竟客客气气的将我请回了他的家里,他说:“时间晚了,我该回去陪孩子吃饭了,林先生要是不嫌弃,一起用顿晚饭如何!”。
我自然是不会拒绝的,有关她的一切我所错过的,我都想去看看,到了余家,首先冲出来扑到余杭怀里的是个小女孩,然后才是一个长相极为清秀的男孩子,男孩子明显对余杭带着敌意,他冷冷扫了我们一眼后,一句话也不说的就回房了,小女孩看见自己的哥哥还是对自己的父亲充满敌意,只好撇撇嘴。
她说:“今天那个女人进哥哥的房间,哥哥发了好大的火,爸爸,薛薛姐姐什么时候回来,我们很想她!”。
余杭眉头紧锁,我却是心里说不出的苦楚,移眼去看余杭,他眸子里的光在听到“薛薛”这个称呼后突然就消失不见了,他将女孩从怀里拉开,对我不好意思的一笑。
他说:“见笑了,林先生请坐,管家,上茶!”。
我用在余家吃一顿饭的时间,大概猜出了余杭和煮雪因何决裂,这个家里处处都有她的影子,尤其那个叫余梵的男孩子,他吃饭的神态甚至动作都像极了她,这些年,她在这里,原来影响了不少人。
和余杭把话说开后,他原本的笑瞬间就凝固了,看我的眼神不再是客气,而是防备,许久,他打量着我说:“你觉得你有和我要人的资本吗?”。
我没有被他的气势震住半分,只是毫不闪躲的看着他。
我说:“我没有,没有余总那样强大的后盾,没有那么多能为我卖命的手下,我甚至连枪支都有不起,我没想和余总斗,我只是想带她走,她不该卷进这些纷争中,她的天地不在这里,这一次我来,就抱着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带她走的决心,如果余总不愿成全,我即便一无所有,也会拼死与你较量一番,反正时至如今,我这条命也无甚稀罕的!”。
------题外话------
给你们一个最好的林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