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整日呆在那个屋子里,甘心呆到发霉腐烂,没有半点怨言。他甚至知道这个屋子里有多少只蜘蛛,多少只蟑螂,每天晚上飞进来的蚊子大概会有多少,雄蚊子有多大。
他已经想好了明天要观察什么,只是知红告诉他,明天娘亲就会来看他了。
他心中隐隐生出几丝希冀。
与母亲一同进来的,还有一位白衣飘飘的长者。他看起来诡谲而神秘。松弛的眼皮下,双眼格外幽深。
娘亲对他格外尊敬,叫他“白神医”。
他嘴角扯过一丝很奇怪的笑,长及嘴角的白眉微微飘动:“可怜的孩子呀……”白神医声音嘶哑:“要让一个婴孩的面目骨骼发生变化并不难,婴孩的骨骼比较柔软;但是,你得知道,这世上,什么都可以模仿变化,唯有眼睛不能。它可以掩盖,但形状却发生不了太大变化。”他对娘亲说。
白神医的手指扫过他的睫毛:“顶多使婴孩的眼形因骨骼变化而改变一点,只是,那孩子的眼神,和他的却有天壤之别,长大了也不会一样。”
她转头看了婴孩一眼,那眼里有内疚,也有恐惧。
“相似就好,只要老爷不怀疑,一切都好。白神医愿出手,能有什么不好!今日之恩,白晗雅无以为报!”她对白神医很尊敬,白神医点了点头,伸出双手细细地摹着他的面骨,边说:“感谢倒是用不着,只要你把他养着,别让这可怜的孩子饿着,包他一生衣食无忧,安全长大就是。”
不知怎的,他觉得很怪异。白神医都愿意帮母亲做那事,为什么提出这样的要求?
白神医收回手,微微笑道:“他的面骨我已经熟悉,可以给那婴孩动手了。”
知红回头,满眼复杂地看着他,最终叹息一声,跟在母亲身后。
他憧怔良久,伸出手压着自己的脸骨,好像明白了知红的眼神。
娘亲不属于他,如今,连这张脸也不属于他自己了。
人尽去,屋里又是黑漆漆的一片,空留他一人。
他沉静地潮重的被子里爬出来,两手堪堪够起装奶水的碗。他倾碗,将冰冷的奶水吞尽。
然后,有什么也干不了,想起自己之前本要做的事情,他蹲下来,观察地板的纹路,然后努力地把它们记下来。
很久很久,他记了一大片,肚子都有些空了,屋外的风摇花的声音那么清晰,一点其他的动静传来。
白神医不知从何处进来,悄无声息,只是进来后,毫不掩饰自己的动作。
白神医蹲下来,白袍不沾地。微微挑眉:“你倒是挺聪明的。”
他不知道为什么白神医回来,见他从宽袖中取出一个盒子,打开,拿出来是一张晶莹凝白似人皮的面具。
“送你,带上它,别人就看不见你脸上的红纹了。”
他不接,只是静静地看着白神医。
白神医笑了,明明是一张白眉白须的苍颜,却绽出异彩:“你或许会恨我,为什么不告诉你娘可以遮掩你脸上的红纹,没用的,要知道,我可以改变人的脸骨,造一盒遮红纹的药膏又难在哪里?
“大家族的亲情太薄弱了,你娘害怕你,因为你出生时,伴随着异象,身上红纹遍布,她不知道杀了你会不会有事,但却是动过这样的心思,不过不敢——你应该深有体会吧?她视你如妖邪,宁可收养一个,也不愿认你,认栽吧。”白神医把盒子放在地上,说。
他踌躇了好久,问他:“为什么帮我。”
“帮你?”白神医眼里的光忽明忽暗,深不可捉摸:“我可没有帮你,我是有目的的,我的介入只是为了目的未有闪失——毕竟这血痕引缠身的怨鬼极为珍贵,也极有用处。”
白神医叹了口气:“你还真是个可怜的孩子,明明什么都不知道,但结局已经注定。”
白神医伸出手,抚上他的脸颊,指尖给他的触感冰凉细腻,丝毫不似一个老人:“倒是生了一张好面皮。”
白神医起身,白袍泛着清辉:“我的介入,改变不了你的命运,无论如何,该来的总会来……我也会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