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别人说,他出生的那天,天上下起了纷纷扬扬的红雪,染红了行人的衣襟和鞋底,屋檐和地板都是血色的,滚烫的空气中,血腥的气味过了好几天才渐渐淡去,血肉腐烂的味道长驻同平城人的心底。
那时正值盛夏。
他们说,天降异象,定有妖孽出世。
他的父亲为此差点把他掐死,还冷落了他母亲整整一年。
他那时候其实已经有了意识,只是听不懂他们的话。但他看见母亲美丽的容颜失色,他想安慰她。
他伸出手,拉她的裙角。
她眼光一颤,没有笑,见他拉着她的裙摆,像是见到魔鬼,如玉的脸盘扭曲狰狞,她的长指甲抓向他细嫩却布满红纹的皮肤。
他深深地记得,那刺骨的痛,像是要把他的皮撕下来,母亲的尖叫,险些刺破他的耳膜。
最让他记忆尤深,而在那时他却并未听懂的。她叫他,怪物。
她的贴身丫鬟知红替她揉肩,安扶她:“夫人,您静下来,虽然老爷冷落了您,但您毕竟是他的夫人,只要大少爷变回原样,老爷会和您和好如初的。”
白晗雅连看都不敢看这个男婴,不知自己前世造了什么罪,生了这样一个孩子:“我又如何让他变好,而且你也知道,他生下来,就天降不详——”
白晗雅忽地眸光一闪:“知红,这倒是个好办法……”
知红点头,两人一番接头交耳,知红道:“大夫人放心,知红定去寻个好的,找个好时日告昭天下。”
他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娘的眉间轻松了些许。
从那天开始,他就一直被关在一个偏僻的屋子里,屋子很小,但十分坚固,只有一扇高高的小窗能透风。
知红曾用怜悯的目光看着他:“谁叫你生了一身红纹,这尊贵的身份也注定保不住了,你只能怪自己……”
听说那天下了大雪,很大很大,祥瑞化灾,有什么被消磨掉了。
又是半年,他在这间屋子里足足呆了半年,未踏出一步,他的娘亲也从未过来看他一眼,无门紧锁着,除了知红来送奶,没人再来过。
他孤独恐惧,跌跌撞撞地走到门前,贴紧了门,看到外面有丫鬟的影子。
“老爷总算和夫人冰释前嫌了。”
“是啊,还好少爷恢复了,我们也才能过得好些。”
恢复了?
他心里隐隐有着不安,敏感的幼儿之心左右摇晃。
他摔出窗户,不顾身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循着记忆,往娘亲屋子里跑,要去看个究竟,讨个明白。
他的母亲躺在躺椅上,唇角含笑,美丽的脸庞上泛着粉红的柔情,正值盛夏,她怀里抱着一个懵懂的男婴,她纤细如玉的手正执着羽扇,有一搭没一搭的给男婴扇着风。
她的眼神那样温和,男婴的睡颜也十分安静。
他甚至觉得是自己破坏了这美好的一幕。
娘亲的余光到处,是他。
她猛地转头,眼里的光从温和到惊讶,再到恐惧。
那眼神刺痛了他的双眸,但他却倔强地不肯收回目光。
娘亲嘴里爆发出一阵尖叫:“啊!滚!怪物,滚开,离我儿子远点!滚啊!”
知红迅速赶到,用布将他布满红纹的脸一罩,找起来送走。
他奋力挣扎,耳边是娘亲慌张的声音和婴儿的啼哭。
她说:“儿子,别怕,怪物走了,怪物走了,不会来的,谁也伤害不了你。”
知红念念叨叨:“唉!千万别出声啊!要不然事情败露,我们都得不好过。可怜的孩子,怎么说大夫人也是你亲娘,你可不能害了你娘。”
他停住挣扎的手脚,心里不断重复。娘,娘。
娘是赐予他生命的人,也因此,他不能害了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