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到了医院,排队拿了号和检查报告,接着去排队拿化疗的药,打针对笑薇和我来说,都是恐惧的一件事。但现在,在化疗窗口,我故作镇定,假装坚强,听见医生说让笑薇退下裤腰,臀部注射一个针剂的时候,我感觉到了笑薇内心的害怕,她一副对疼痛已经麻木的样子,配合的坐在了注射台,但我仍然能感觉到她心里的难受和害怕。“忍耐一下,你不要看”我安慰的说着,一边扶着笑薇的手臂,不自觉的做了个想要保护她的姿势。每天跟各种重症病人打交道的护士,早已从传说中菜鸟级的“李十针”变成了经验老道,表情冷淡,出手稳准狠的李莫愁。笑薇用力的握了一下我的手腕,皱了一下眉头,护士就已经拔出了注射器。说实话,每次看见笑薇扎手指头也好,臀部注射,还是静脉注射,我嘴上安慰着她,心里却揪的慌,也从来不敢直视护士的表情,和她手里的注射器。尽管在陪护笑薇就医的一段日子来,医院的种种已经司空见惯,但每次我都有些难以适应,甚至很多次,我心里都有些抗拒去医院了。但看见笑薇被病痛和药物,把她折磨的一天不如一天,生命似乎将要油尽灯枯了,我就会感慨,能健康活着的一天真好。心里再多的抗拒,到最后还是会忍住陪她去医院,想去为她做点什么。心想无法帮她减轻身体上的痛苦,或许能在精神上能给她点安慰和支持。
当进行到化疗药物滴入,挂上吊瓶时,已经中午时分了。笑薇怕我饿着,让我到医院门口的饭馆吃点东西,让小朵和她的同学于云陪着她。我就趁着吃饭的空档走出注射室透了口气,一个人找了家高档的饭馆,给自己点了个炒花菜和一碗白米。给小朵她们点了两份海鲜炒粉、一份炒饭,和一份汤,菜单上一款高蛋白的鱼参汤是点给笑薇的。尽管一例汤的价位,超过了我和小朵、于云我们三个人饭餐加起来的价格,但笑薇体内蛋白质一直都补充不够,比起靠吃药来补充,我到很希望她能喝完这个汤,也总比吃药好。我填饱了肚子,赶紧回到了注射室,笑薇打开外卖包装盒,对着饭和汤,有气无力的嘟囔了句“买这么贵的汤干嘛,让你来陪我,还要你给我们管饭”
“老大,你要嫌过意不去了,等你好了,我不介意你请我吃顿好的感谢我。趁热赶紧吃吧,饭店的人说这个是高蛋白,也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
“谢谢了。就怕以后好不了,没机会请了”
“说什么呢,吃饭不说这么不吉利的话。你看看坐在这里的病患,有好多人都已经治疗了三五年了,不好好的吗。你再看看那边的那个老阿姨,五十多岁了,我上洗手间的时候,看她一个人,帮她拎了一下瓶子,聊了两句。她是乳腺癌,已经化疗了三年了,今天她儿子公司有事,不能陪她,她就自己一个人来化疗了。她说生病后,心态一定要好,她脾气变了好多,平时也不去想生病的事,怕家里人担心她。今天她儿子没来,已经打了好几通电话过来慰问她了。所以她不想让儿子太累,就尽量想些开心的事,去跳广场舞,还去旅游,然后定期随访,医生说她现在控制的很好,也没有复发。强悍吧?同样是为了男人活着,人家为了儿子,你为阿杰和浩然,还两个男人,后面还有我们一群女人,你得像人家学习,一定要坚定信念,相信自己能好好的活下去知道吗?”
笑薇的视线,从我指的那位老妇人身上收回来,苍白的脸上挤了一个淡淡的笑容,感慨的跟我说“是哦,跟她比起来,我觉得有你们陪着,自己是幸福的。但是寒雪你知道吗,不是我不坚强,之前我很有信心,觉得治疗后会好起来,但是这几次的报告越来越糟,今天的scca(癌细胞指标)又高了,我有不好的预感,感觉治不好了。现在说句实话,我的确是没什么信心了”
“你不要老想着你那张报告上面的数字指标,被它吓倒了,病魔就会趁虚而入。你信念坚定了,谁都打不倒你的。就像那个阿姨说的,你不去想它了,把它放下了,自己找些轻松快乐的事情去调整心态,反而就会好很多。你说咱们这种心地善良,重情义又孝顺的人,我不相信老天爷就不眷顾我们。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有什么情绪你就表达出来,在我面前不用憋着。我知道对你来说,我现在说什么,都帮助不了你什么,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感觉。但生病了,别人没法帮你扛,也许现在就是在考验你有没有活下去的勇气,所以只能靠你自己。虽然网上有人说,活在现在这个高压力,高物价,空气又遭污染的时代,生如不死。但是我还是想跟你说,好死不如赖活着。真的,我当年刚从老家农村出来,忍饥挨饿,受苦受穷,我都没有放弃过过上好日子的信念,一路走到了今天,过上了丰衣足食的日子。所以,你不要轻易放弃”
“寒雪,你别这么说。这段时间毓珊不在,如果不是你陪着,我都不知道怎么熬下去。虽然你这人不怎么爱说好听的话哄人,但这么多朋友当中,你为我做的最多。我知道,以前东哥住院的时候,你都没这样照顾过他。我这辈子虽然没有你吃的苦多,物质生活上也享受了很多,但我最幸运的事,是交了你们这些朋友。我听你的,我会给自己找信心的”,笑薇说到这里,脸上掠过一团疑云,放下了碗筷“我没胃口,吃不下了”。她对饭盒里剩下的一半饭和汤,像给我做交待似的说道。
“能多吃,就尽量多吃一口。实在吃不下就算了”
“打了这个药感觉没食欲,一点胃口都没有,吃不下了”
“行,那就放着吧。你眯一会儿吧,我们会盯着换药袋的”
“好,感觉有点累,我眯一下”。笑薇情绪显的很低落,说完,仰躺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我们吃好饭,收拾着碗筷,旁边的一个阿姨,望了一眼笑薇,眼神收回来对着我,小声的问我说“她是你姐姐吗?”
“是。好姐妹”
“我也是宫颈癌。她化疗多久了?”
“没多久,两个多月了”
“我看她年纪不大,但是感觉蛮有派头的,你们这么多人照顾她?”
“她人好,朋友多,来照顾照顾她是应该的”
“你们这些朋友真不错,我还以为你们是家里人,都是亲姐妹呢”
“、、、”。我笑笑不再作声。我从洗手间洗了手回来,于云和我走到离笑薇有点距离的椅子上坐下,没等我开口问,于云就低声跟我嘀咕说“你说她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娇气。早上从家里灌的热矿泉水没有了,我刚才就去前面的烧水器里接了一保温杯,她说难喝,这会儿小朵打车回家去给她拿水了。医院到家这么远的路,将就喝一下都不行。小朵这几天大半夜了还在给她按摩,也没睡好觉。她这几天还老是对小朵发火,止痛药也不按时吃,小朵一提醒她吃药,她就不高兴,对着小朵发火说“你们就知道让我吃药,止痛药对我的胃刺激很大你知道吗,想害我是吧?!”。我在一边又不敢说她,看她这个样子,我真是又急又气,要不是她现在需要人手,我不忍心,好几次我都想回去了”
“你们同学几年,你应该比我了解她的脾气。她现在是最难熬的时候,你可千万不能走。她其实心里很感激你的,好几次都跟我说,你跟她最默契,做事细心,又懂她的饮食习惯,她就是觉得现在老是麻烦你,把你留在上海这么长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前几天她还跟我商量说,给你包个红包好,还是买件礼物好,想对你表达一下谢意。我现在也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好了。她还能熬多久,大家都心知肚明。有时我也嫌她娇气,她跟毓珊两个冤家,好的时候,都互相宠溺。不好的时候,互相摔东西,说狠话,跟仇人似的。就连小朵,现在也是在宠她。只要笑薇有要求,她们都会想着法的去满足她。你看这里这么多病人,有的比她年纪还大的病人,都是自己一个人来医院的。还有刚才吃饭的时候,我看很多人都吃的普通的盒饭,有的还是从家里带来的饭菜。有谁是好几个家属陪同的?只有笑薇。她生病前就是一个固执的人,生病后还是很固执,没什么改变。她如果把心态改变一下,或许就不是这个样子了。她那么信佛,但是她从来都不知道佛语中经常说,人是有因果轮回的,要懂得遵循自然法则,为人处事要平和,顺其自然。健康时不可挥霍,方能长寿。荣华富贵按自己的能力来适量取用,如果未到或不该享用的时候,你提前享用了,是要折损福寿的。但笑薇对生命没有觉悟,她和毓珊还是一昧的要求最好的。这些话,我没办法去跟她们说。说了,她们一定会认为我苛刻,不够理解她们的感受。再说,现在她都这样了,说这些话也没用,她也不会改变的。在笑薇面前,说不定她还会觉得我很残忍。她们想怎么样,我们就怎么做吧。这次vip床位没约到,她也有些不高兴,感觉我跟小朵没把事情做好一样,我心里也不痛快。可她现在是个病人,我的这点不痛快,跟她的病痛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我们都迁就一下吧”
“我觉得你这些话,还真应该说给她听一下。她最近肚子一痛起来,就在房间听佛教音乐,然后让小朵给她按摩。止痛药不吃,光靠按摩,小朵怎么吃得消。寒雪,我感觉你说话她还听一点,你跟她说说,让她按时吃止痛药,不然她这样折磨自己,一痛胃口也没了,白细胞也一直不够。我听小朵说,今天的报告也不太好,看她这个样子,我感觉我做什么都没用,家里都是小朵在照顾她。我就煮饭打个杂,但现在我煮的饭,她也不怎么吃,看她疼的难受的时候,我真是不想看。过两天我家里有事,得回去几天再来,后面你多到家里看一下。我来帮她,也是想同学一场,以前她跟我关系最好,我能照顾她一段时间,我心里也没什么遗憾了。钱和礼物我也不会要,她现在正是用钱的时候,我来帮她,也不是来图她什么的。我就希望她脾气能改一改就好了,不然谁会受的了。我们几年不见,只知道她在外面混的不错,每次回老家,见过她的同学,都说她变化挺大,没想到她是变成了今天这样。什么都变,唯一没变的就是她的脾气。她对我,对你们这些朋友都很好,都是带着笑脸,和颜悦色的。但是在毓珊家这段时间,我经常看见她发脾气,我知道她心里难受,但是发脾气对她一点好处也没有,她控制不了情绪,对她的病情没好处,我看着也着急难受”
“我理解你的感受,我比你好一点,就是不用二十四小时的面对她。回头我提醒她一下,让她按时吃止痛药。只要不痛了,她就不会暴躁。她的性格好强,再加上她现在又是一个病患,她情绪反常,其实正好反映出了她内心的柔弱,我们多忍耐点,她自己会有感觉的。你有事先回去几天也好,正好也能透透气。后面我会多过来看看的,再说家里还有小朵陪着,问题不大。她点滴快没了,该换袋了、、、”
我一边跟于云吐苦水,一边紧盯着笑薇的药袋,我很怕我们闲聊时,而忘记了及时叫护士换药袋。只要跟笑薇在一起,我心里就会有种紧迫感,生怕哪里做的不好,让她感觉到失望,或是不安全。她现在除了小朵,毓珊也不在,我们这些朋友,对她来说,也不过是些“外人”。她那么要强的人,怎么敢放心的依赖“外人”,我知道她会有这般念想,就更加不想让她失望。尽管我这辈子除了顾浩然,我没宠过自己,没宠过顾向东,但我却愿意服从笑薇的需要,只要她想吃什么,想要什么,我能做到的,不管累不累,高不高兴,我都尽力去做。我想去证明自己给笑薇看,告诉她:你不要害怕,就算别的人,没能来帮你,我也会陪着你,绝不会离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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