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天剑和元景明跟着艾奉旅一起抬头望天。只是这天上除了混浊的暗云,纷飞的雪花,实在看不出什么其他玩意儿来。
“哦,我只是习惯了抬眼望天思考。”艾奉旅低头凝望,发现这俩二货非要从天空中挑朵花儿出来,愣了愣道。
二人捂脸,想不到你还会冷幽默!
艾奉旅轻叹道:“我不敢确定这是不是天谴,不过,多半是吧……我推算过,不超过百年,我会彻底从这世界上消失。”
“节哀……生老病死,本是人生常态,飞升得道,不过亿万分之一几率,能以合体修为寿至四千,物源星修真史上,必然会有你的位置。”元天剑宽慰道。
人嘛,无非两样,求不得永生,那就求一个你们曾记得。丹青照史,遗臭万年,都是人生目标。
“你误会了,我说的消失,不是死亡。”艾奉旅缓缓摘下自己的手套,再伸手在自己脸上一抹,“你瞧。”
“想不到你本人居然这么帅,实在是让我……让我……”元天剑本意是想酸他一下,只是他觉得这人真的挺惨的,实在不忍心雪上加霜。不过老子损人有一套,夸人,尤其是夸人帅,真的不好组织语言哪!
“你看不出来?”艾奉旅瞳孔一缩,然后闭目。
“怎么了……孙子,你抽抽个啥,别拉老子!”元天剑正欲发问,却不想元景明突然伸手一直扯他。
他不耐烦地回头,却发现元景明另一只手一直指着艾奉旅,张口欲言,却又说不出来。
元天剑心里一紧,迅速回头,却发现艾奉旅除了依然紧闭双眼,再无任何异样!
“小……祖……小……”元景明的声音终于传来,却颤抖得厉害,“他……他和你当初炼气时,一模一样,他……他的脸和手,都淡化了,淡化了!”
难怪你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我还以为你被流放此地,开始愤世嫉俗,玩起文青范儿了……
元天剑恍悟,只是转念之间,不安油然而生——我看不到自己虚化也就罢了,为什么我连艾奉旅也看不出?
“你……”艾奉旅突然睁眼,再次认真打量了元天剑一眼,表情更加凝重。
他没有看出元天剑有什么不妥!
难道,这世间还有比自己还厉害的修天命者?
似是做了一个艰难决定,艾奉旅缓缓脱掉他那件看起来极不协调的绿色道袍,露出里面一身雪白的——道袍!
这……果然是修天命者,居然特么的穿了两身道袍,你这么穿,不觉得碍事么!
不过元天剑大概知道艾奉旅想干嘛,只好苦笑:“奉旅前辈,不必了,我确实和你差不多……这老天好没创意,越来越懒了,连天谴都一模一样。你也别费劲了,就如我无法看到你虚化,你也不可能看出我的异常。”
艾奉旅其实也反应过来,随手一挽,那件绿袍化成一支毛笔。
“你有没有想过,这不是天谴,而是被其他什么东西影响后,形成的一种特殊现象?”元天剑不确定他是不是真和自己一样,这种事儿,他可不敢随便说,毕竟他不是真正的天命师。
“你不知道?”艾奉旅又打算闭目。
“实不相瞒,我不是天命师。”元天剑只好实话实说,不过他也知道,自己想取得艾奉旅的信任,必然波折。任谁被对方连续欺骗,心里都有疙瘩。
真是何苦来哉!
果然,艾奉旅本来想问他到底是谁,最后还是熄了这念头,既然无法判断他说的是不是真话,问也白问。
“你的脑海里……”元天剑终于还是拿食指在自己脑袋上绕了几圈。
“看来,我们差不多,即使你不是天命师,怕也是有天命师的潜质。”艾奉旅转过头去,望着元景明,“他也差不多?”
“他是我的护卫。”元天剑道。
艾奉旅突然不想说话了。尼玛你能说点实话不?从头到尾,我一点也看不出这个周御王有点护卫模样,倒是觉得你这个祖宗在押着他历练!
“这是真的,我真是炼气期。我们本来只是从你这里借个道儿,目的地则是兽神大陆。我身上有些特殊,不能为外人所知,所以御王便与我同行了。”
“筑基巅峰的护卫?呵呵!”艾奉旅
“好吧,既然你我算是同病相怜,我也无需再瞒你。”元天剑认真想了想,决定跟他实话实说。
因为他越想,心里越难受。
“这么跟你说,先前不过是一时兴起,和你闹着玩儿。但是现在,我必须要和你坦诚相待。因为你和我,是一样的人!我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但是我们必须彼此信任。”元天剑说完,左右瞧了瞧,然后寻得一颗大树,便走上前去,直接拍了一掌。
大树轻轻颤抖,满树梨花簌簌掉落,元天剑连忙蹦开,然后指了指那树:“瞧见没?”
艾奉旅眼露惊骇,然后低头望着自己的双手,喃喃道:“你是说,我也远超合体?”
话音刚落,刚才元天剑碰过的大树,轰然倒塌,只是并非整株横倒,而是如地下有人扯它一般,直挺挺地坍塌了下来,形成一堆碎屑!
“我能自保,这孩子跟着我混日子的,能理解?其实你试试就知道了。”元天剑眼神复杂,来自神魂的争斗,固然惊心动魄,然而七十年来,他怕是从未与人相处过,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力量,已经远超自己想象。
艾奉旅没有说话,而是双手微张。不一会儿,一个看上去年不过二十,穿着绿裙的美貌女子栩栩如生,含情脉脉地望着艾奉旅。
“凭空造物,大乘手段!”元景明骇然。
与元景明造水镜不同,大乘们可以随心所欲,任意造物。同样是镜子,元景明只能依据周围环境,凝出水镜,大乘却可以造出任意材质的镜子,而不会依托于外物。
“大乘末期手段!”元天剑纠正他的说法。
“小祖英明,他毫不费力,盏茶时分便拟物成形……我天!”元景明戛然而止。
“小叶子!”
原来,艾奉旅拟化出来的这个女子,竟然开口说话了!
凭空造物,不过大乘入门,具体还得看造得费不费劲,拟形是否有差池。
艾奉旅生造了一个活人!虽然他还无法赋予活物灵魂,但是能达到如此境界,已经无限接近大乘巅峰!
“你,还好吗?”艾奉旅伸出右手,轻轻触摸女人脸庞,却是稍稍一触,便收了回来。
女子茫然,先前那句小叶子,不过是艾奉旅赋予她的语言……
艾奉旅痴痴凝望着她很久很久,然后功散,人销。
你始终不是她……
静等了很久后,元天剑不得不把艾奉旅从这种蚀骨相思的状态中硬拔出来:“现在,应该相信我所言非虚了?”
“你也如此?”艾奉旅轻轻点头,然后问道。
元天剑道:“应该差不多,你说说看。”
艾奉旅突然觉得欣慰,终于有一个同类,站在了自己身旁,我终于可以倾述这几十年来,所遭遇的无助和绝望。
“我不知道为什么,当我盗取天机,促进修行至今,身上没有感觉到一丝天谴到来的气息。我很不安,直到有一天,我无意间从水池中,发现自己的倒影,有些虚幻。”
“我急忙凝术成镜,确认了我的状况,心里反倒踏实下来。未知的劫罚,永远比已经来临的可怕。”
“我知道,这种天谴,极可能来自于那些东西。每隔几年,我都会遭遇一场奇怪的突袭,想来,就是那个东西造成了惨案。我把我的遭遇回传给老祖,老祖问我,能断绝那个来源吗?我说不能。”
“他问我,致枫老祖还没有消息,你希望看到族人继续发疯吗?我懂他的意思……我说,好,我想办法堵住那个东西。”
“我根本不知道它们从哪里来,拿什么去堵……每一次灵魂交锋,都让我恐惧不已,我承载了它们太多记忆,在它们的记忆里,我看到太多强大到令人绝望的东西。”
“我不知道它们有一天,会不会如这些弱小的东西一样,挣脱那个空间,入侵这个世界。我想,能吞多少,算多少,直到我被他们吞掉。”
“这种感觉,让我特别缺乏安全感。我知道就算套上这套以本命法宝凝成的法衣也没什么用,却多少算是一种自我安慰。”
“直到遇到你,直到刚才发现自己这身超越认知的力量,我才明白,原来老祖他真的是为我好……”
无论如何,艾青河将他发配到仙彘部落,对于他这种本就孤僻的人而言,都无法释怀。
他觉得艾青河在利用他,所谓五百年之辞,无非是时间淡了,自己死了,一切都过去了。
他不是不想逃离,然而强如艾青河,当时不过炼气的自己能逃到哪里?
当天命之术再启,他再一次动了逃离的念头。然而,他又困惑了,自己逃离的目的,是什么?
既然我活下来了,这五百年,熬不过去么?可是如果逃了,就永远见不到她了。
这就是他留下来的理由。
“他是不是为你好,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帮老东西没特么一个是善茬!”元天剑阴沉着脸,冷声道。
“此言怎讲?”
“我叫元天剑,他叫元景明!”元天剑伸手止住正欲提醒自己注意保密的元景明,“你可能根本没听说过我们,不过没关系,一旦你回到兽神大陆,或者与外界稍一接触,就会知道他是谁。”
“只是他么,你呢?元家似乎没有天字辈吧。”艾奉旅望了望已无奈摘掉拟形香露出真容的元景明,心里暗赞。以他天命师的身份,自是一眼瞧出元景明的资质,必为元家嫡系。
“我一九岁多的小孩,别人来不及认识,但是我可以告诉你,元未显是我师父,至于玉珏仙子,我不信你没听说过怨霞合欢芝的故事。”
“你……前辈!”艾奉旅心头狂震,连忙正身行礼。
没办法,整个天下,虽然大乘巅峰都觍着脸喊一声元未显道友,其实跟晚辈没啥两样。
元未显的唯一弟子,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他没法不自称晚辈,哪怕他是合体,元天剑只是炼气。
至于元天剑撒谎?他想都没想过,谁敢冒充元未显的弟子!
“不是所有姓元的,都是元家人,我跟元家没关系,你别纠结我这字辈问题。你也先别喊我前辈,刚才我想好了,老子要开除这个臭不要脸的师父!妈的,他要不给老子一个交代,老子饶不了他!个老东西,连同墨衣那个死变态来消遣老子,你们特么的到底要干嘛?还有艾青河这个跟屁虫,也不是个东西……”元天剑骂着骂着,却是眼中渐渐含泪,终于还是止不住掉了下来。
他提醒自己,我不是九岁小孩,老子特么的都快四十了,哭哭啼啼是真没志气,可是他还是哭了。
这一刻,他突然心灰意冷。
我拼命求生,你们却这样待我,有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