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赌约</p>
“回来了？”</p>
当孟星河刚刚步入院子那一刻，里面便传来了李叔的声音，雄厚而刚硬。</p>
只见在屋檐下，躺椅之上仰躺着一位中年男子，那是一位不修边幅的邋遢大叔，胡渣显而易见。</p>
男子身着破旧布衣，臂膀宽阔，看上去颇有铮铮铁骨男儿的范，尤其是那对剑眉，隐隐透露着杀戮气息。他最与众不同的，是那黑色的眸子，颇为深邃，仿佛深不可测的古井，任何见了他的人，一定会对他的眸子过目不忘。</p>
他，便是孟星河口中的李叔。</p>
李叔全名叫什么，孟星河也不知道，他只知道，李叔同他相依为命十几年，一直是个看上去不苟言笑、颇为严肃的人，但实际上却并非如此。</p>
李叔对孟星河很好，很宠爱，但又很严厉。</p>
严厉在哪里？</p>
不论春夏秋冬、严寒酷暑，皆让少年早早起床，背上背篓去采崖柏。</p>
闲时让他看道卷、佛经。很难想象，那些晦涩难懂的梵文、古言，他是如何强行塞进少年心中的。</p>
每逢李叔心情大好、喝得酩酊大醉时，还会操起木枝指点一下孟星河从袁雨霖那里学来的剑法。然而……少年总是对李叔的做法嗤之以鼻。</p>
他经常撇撇嘴，对李叔道:李叔啊，就你这摆弄树枝柳条的功夫，能敌得过雨霖姐的剑法？</p>
“嘿嘿……敌不敌得过你试试就是了。”李叔笑而不语，甚至为了省省力气，都懒得同他辩解。</p>
少年不服气，手中木剑一出，便是对着李叔刺去。</p>
然而……他的下场，永远都是被打得节节败退、屁滚尿流。</p>
然后嘛，少年目露崇拜之色，当即从李叔那学了一套剑法，第二日迫不及待地找到袁雨霖切磋，赢了之后傲然地拍着胸口，夸夸自谈:“怎么样，厉害吧？这可是我自创的剑法哦。”</p>
所以，久而久之，少年也渐渐地发现，李叔是个深不可测的男人，在他的身上，似乎存在着诸多的谜，他也并非像表面上那般简单。</p>
孟星河经常暗自猜想:李叔以前一定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吧？他为何要隐居在栖龙镇这等平凡之地。</p>
最令孟星河感到费解的是，李叔不肯教他修行！</p>
李叔什么都教他，剑术、木雕、琴棋书画、奏笛，一样不落下，可……就是不肯教他修行。</p>
修行的第一步，周天三境开九门，本是颇为简单的一步，乃是修行者打基础的阶段，可李叔硬是不肯教他。</p>
每每孟星河追问李叔原因时，后者总是淡然一笑，搪塞道:“修行？你小子眼瞎了？我哪天没教你修行了？修行嘛，修的便是一颗心。俗话说，‘佛养心，道养性’，每日命你清晨诵背道卷，佛经，莫非就不是修行了？”</p>
“可我听闻，栖龙镇学院里的老师说，那不是修行？其他人都不是这样修行的。”幼稚少年懵懵懂懂地答道。</p>
“栖龙镇学院的老师？他们算个屁，他们懂个屁啊。就他们教的那些内容，粗浅庸俗，一点花拳绣腿的本事就自以为是，他日若是行走江湖，必定被人虐得体无完肤。”</p>
“哦，那你什么时候才肯教我修行灵力？”少年目放光彩，隐隐期待地道。</p>
“先修心，后修武。等你的心境到了一定地步时，再修行灵力也不迟。”</p>
少年无语。</p>
这样的敷衍，何时才是个尽头啊。</p>
……</p>
时光荏苒，</p>
又是几年，悄然而逝。</p>
李叔依旧是那个李叔，</p>
少年依旧是那个少年。</p>
“诺，酒。”</p>
少年回过神来，才将手中的酒葫芦扔到了李叔手里。</p>
“不错，好小子，没有只顾玩耍，竟然还记得帮我买酒。哈哈……”李叔打开冒嘴，一饮了好几大口，传出咕噜咕噜的声响。</p>
“李叔，今日回来这么晚，你不训我了？”</p>
“小子，你是不是贱，不训你你反而受不了了？”李叔停下了饮酒的动作。</p>
“呵呵，突然不习惯而已。”</p>
李叔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p>
“李叔……”</p>
“嗯？”</p>
“今天，我……可以喝点酒吗？”孟星河小心翼翼地说着。他知道，李叔以前从不准他喝酒的，他是在征求后者同意。</p>
李叔白了他一眼，似是在说:喝酒啊？你想想就行了。没门！</p>
旋即，他又是自个畅饮着自个的，不再理会少年。</p>
“我今天，心情不好。”孟星河涨红着小脸，道。</p>
李叔愣了一下，随后不知从何处弄来一个杯子，盛满酒，左手一拍，杯子横飞而出，隐约可见酒水如瀑布般外流了出来。然而古怪的一幕出现了，那杯子竟是不偏不倚地落到了孟星河的手掌上，分毫不差，滴水未泄。</p>
“小子，有什么事，说来听听。”</p>
李叔淡淡笑道。</p>
孟星河正值心里难受之际，无人吐露心声，此刻难得李叔理解，自是端起酒杯，一口饮下，随后将今日之事告诉了他。</p>
“哈哈……你小子莫不是看上那小女子了吧？”李叔憋了许久许久，待得他说完，终于是哈哈大笑:“有趣有趣。”</p>
“哪有。我只是，不想雨霖姐的命运被身后的家族主宰。”孟星河极力辩解着，越说小脸越红。</p>
“哈哈……你小子，真是好魄力，还想插手别人家族之事，真是有趣极了。”</p>
“李叔，你就别取笑我了，我正郁闷着呢。”孟星河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这是亲叔叔么？怎么感觉他有种落井下石的味道。</p>
李叔目光如炬，来到他的身旁，拍了拍他的臂膀:“别灰心，你还年轻，没有什么事是做不到的。”</p>
“可是听雨霖姐说，五大豪门真的很强大。”</p>
“五大豪门么？的确很强大，至少对于现在的你而言，是遥不可及的存在。”</p>
“李叔知道五大豪门？”</p>
“嗯，雄踞大理沧海城的几个地头蛇罢了。”他平淡无奇地说道。</p>
“那我四年后，若是跑去搅局，有机会吗？”孟星河仰望着满天繁星，道。</p>
“如果你这四年努力修行的话，机会不算小。”</p>
“真的？”少年立马面露喜悦之色，道:“那你还不教我修行灵力？”</p>
“好小子……你又在套路我。”李叔的脸上洒满了月光，只见他打了个盹，白了孟星河一眼，道。</p>
“我就你这么一个亲人，你不帮我，谁帮我？”孟星河可怜兮兮地说道。</p>
“不行，我答应了一个人，绝不助你修行灵力。”</p>
“谁啊？”</p>
“你娘。”</p>
“又来了。我娘干嘛不准我修行？修行有什么不好的，大丈夫身逢乱世，哪有不习武之说。”少年奋力辩解。</p>
“她曾经只有一个愿望，便是托我好好照顾你，她只想你平平淡淡、无忧无虑地活着，不想你卷入任何纷争。”李叔起身，长吐一口气，道:“你明白她的心意么？”</p>
“我明白，但我不会活成她希望的样子，我想活成自己喜欢的样子。”</p>
“我想修行，我会打破雨霖姐的宿命。”孟星河借着酒的后劲力，十分认真地说道。</p>
打破宿命？活成自己喜欢的样子？</p>
李叔听着他的话，内心猛然颤动了一下，好似灵魂深处受到了触动一般。</p>
呵呵……曾几何时，在那繁华都城，皇室后院中，也有一位少年，不知天高地厚地说过这番话。只是后来……那少年没有打破宿命，也没有活成自己喜欢的样子。</p>
是的，他失败了，所以，他不再允许，孟星河重蹈覆辙。更何况，他答应过月月，他会保护好她的孩子的。</p>
可是，细细想想，他又觉得，自己的做法似乎很不妥很不公平，他因为故人之托，而扼杀了一位正值年少的孩子的梦想。</p>
自己，是不是有点过于自私了呢。</p>
男子嘴含月光，唇角缓缓勾起了一抹自嘲的冷笑。</p>
呼！</p>
良久后，他才是长长吐出一口气，漫不经心地道:“我不会教你修行灵力的，但我可以放你出去外面的世界闯荡，不过……”</p>
“不过什么？”孟星河的心在猛猛地跳动，眸子中仿佛藏着一团火。</p>
“你得同我打个赌，若是你赢了，你便可以走出这栖龙镇，去目睹外面世界的精彩，甚至……我可以将你爹娘的事告诉你。”说着，他衣袖一挥，劲风大起，漆黑的屋中陡然飞出一个九彩古灯。</p>
古灯锈迹斑斑，同他手巴掌一般大小，非铜非铁，亦不知为何材质，四周笼罩着淡淡的九色光环，流转着古老而又神秘的气息。</p>
一看便知，此古灯，绝非凡物。</p>
孟星河面露惊奇，目光如炬地盯着它。</p>
“此灯名为‘流歌’，是你娘取的名字，里面封存着她和你爹的记忆。她说过，这些事，永远也不能让你知道。”</p>
“我虽答应了她的要求，但我觉得，生为一个男人，你理应去改变一些东西。哪怕对你来说，很危险，也很艰难。”</p>
“生活不容许我们逃避，宿命不允许我们退缩。你若真有能耐让我看到你的与众不同，那么‘流歌’灯，我随时可以为你打开，你想知道的一切，都在里面。”</p>
这便是传说中的琉璃灯么？孟星河凝视着他手中的‘流歌’，在心中自言自语道:据古籍所言，琉璃灯一共分为十等品质，一彩为一等。传说，等级越高的琉璃灯，能够封存的记忆便是越多，且效果越神奇。</p>
娘亲为何用品质如此之高的九彩琉璃灯封存她和爹爹的回忆，当年，他们两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p>
孟星河眼神迷离地上前一步，伸出小手，试图拿到‘流歌’，然而李叔的动作縮hā rén炝撕眉副叮惶驳囊簧闲呛幼チ烁隹铡?/p>
“别忘了我们的赌约。</p>
栖龙镇极东之处，有一座名为‘栖龙’的山峰，其崖壁上天然形成密密麻麻的文字，被人们称为红崖天书，你若能参悟其中的奥妙，借红崖天书之谜解封红崖万字碑，那我便相信你有实力去改变一些东西。如若做不到，那你也不必苦苦哀求了。”</p>
李叔扔下这一堆意味深长的话后，便回房休息去了，唯留下了神思恍惚的少年，如同一尊雕塑，立于原地，纹丝不动。</p>
红崖天书？红崖万字碑？</p>
颇久后，少年才是回过神来，微微抬头，凝视着浩瀚星辰，小声嘀咕道:“‘流歌’，流年似水，岁月如歌？爹，娘，你们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p>
夜，黑如墨色！</p>
院子，寂然无声！</p>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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