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如果真有宿命，那打破便好了</p>
栖龙镇，渡口。</p>
两岸绿柳成荫，波光潋滟，如血般的夕阳倾洒下来，染红了水面。</p>
水上是一条木道，这里是栖龙镇通往东海湾其他地方的唯一港口，故而人流来往络绎不绝，有小贩吆喝声，有孩童追逐打闹声，有沉鱼跃出的噗通声……</p>
古老的牌匾屹立不倒，却是沧桑万分，其上“栖龙渡口”四个大字龙飞凤舞、入木三分。</p>
此时，牌匾之下，青衣少年斜依朽木，唇含夕阳，仿佛陷入了沉思中。</p>
半个时辰后。</p>
孟星河才是猛然睁开眼，极深的黑眸眺望着远处云霞堆里，那里，一道青色流光划过天际，将如火般的夕阳一分为二，留下一条颇为显眼的青痕。</p>
光点渐渐放大，放大……再放大，最终，才是幻化成了青剑，而那桃衫少女，亦是自剑身跳下，衣袂飘飘，长发随风披散，气度不凡，如同仙女降临人间。</p>
那是一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p>
只见她执剑而立，另一只手掌心中还把玩着紫色太白虎凤蝶。</p>
阿紫一下来并未急着去孟星河那里，而是在她手中继续逗留了片刻。很显然，对于袁雨霖，它也是颇为喜欢的。</p>
袁雨霖收好长剑，便是来到了牌匾下，嘴里噙着一抹残阳，凝眸注视着孟星河，嫣然一笑，道:“星河，今日又去哪呢？”</p>
是的，但凡眼前的青衣少年约她，那必然是有huó dòng的。因为……孟星河总有一百种方法带给她乐趣。久而久之，他也就成了她刻苦修行生涯中的一抹亮点。</p>
修行的日子，本是很苦涩很乏味，但有了他，似乎平添了许多乐子。</p>
在这人口不算很多的栖龙镇上，大多数人选择了淡泊的生活方式，日出而作、日暮而归，而唯有这青衣少年，整日不务正业，以敷衍了事的态度忙完自己采崖柏的任务，便是去寻找各种乐子。</p>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整个栖龙镇，早已被孟星河玩了个遍。</p>
“走吧，去星月城。”</p>
孟星河微微一笑，道。</p>
“你要去兑换星耀币么？”袁雨霖眼波盈盈地看着他，问道。</p>
孟星河微微侧目，故作玄虚地道:“嗯，算是吧，但也不全对。”说完，他还神秘地笑了笑。</p>
“走吧，待会给你个惊喜。”</p>
孟星河一边说着，一边来到了木舟旁，正欲上去，却被袁雨霖从后方拉住，只见她勾唇一笑，道:“今日就别坐木舟了，雨霖姐带你兜兜风。”</p>
“兜风？”如何兜啊？就你那青剑，容你一个人还差不多，若是我再上去，岂不是超载了？搞不好，一个不小心，我从高空摔下去，莫不是粉身碎骨的下场？孟星河撇了撇嘴角，不信任地看着她。</p>
“嘻嘻，看好了噢。”</p>
袁雨霖却是银铃轻笑，不多做解释，旋即玉手微曲，手心光点放大，幻化为剑。</p>
只见她心神一念，单手结印，剑化为伞。但细细一看，那似乎又并非完全是伞。</p>
非伞非剑，那是……剑伞！</p>
青剑为柄，红色伞面，散发着淡淡光晕。</p>
“这下你不怕了吧？”</p>
袁雨霖话音刚落，便伸出洁白无瑕的手，拉过愣神的孟星河，紧握伞柄，玉足轻点，借力升至高空，漫步于云霞堆中。</p>
火红的云海在翻滚。</p>
一伞两人，小手紧握……</p>
“喂……你的剑怎么变成伞了？”</p>
“呵呵……师父曾说过，我的‘青灵沐云剑’时日一久，自可升级形态，由最初的剑变成剑伞。”</p>
“升级？”剑还能升级？由剑变为剑伞？孟星河愕然无语。</p>
“嗯，这也就是当初家里让我不辞万里来东海湾栖龙镇的缘由，与大理相比，这里上有万里虚空，下有东海滋润，吸日月之精华，采天地之灵气，沐大海之仙力，是养剑的绝佳之地。”袁雨霖颇有耐心地解释着。</p>
离家万里，从那繁华城邦来到偏僻的东海湾栖龙镇，竟是为了养剑？</p>
孟星河目光微移，凝视着她手中的剑伞，在心中默默地道:看来我猜得没错，雨霖姐的青灵沐云剑果然不凡，那她的背景……</p>
一想到这里，少年不免有些灰心丧气。她身后的家族，一定很了不得吧？毕竟，大理城邦在星耀大陆八大城邦中也是排名中等的存在，而雨霖姐的家族在那强者如云的大理古国中或是也是一方巨擘吧？</p>
想到这些，少年的心，如同被针狠狠扎了一般，颇为难受，以至于他的手指都在微微地发颤。</p>
“雨霖姐，大理城邦很繁华吧？”孟星河俯瞰着云下的世界，故作随口而问。</p>
“嗯，很繁华。那是一个比较古老、历史渊源颇为深厚的城邦国家，那里……修行风气盛行，从古至今，无数强者开宗立派，广收门徒，单是首都沧海城，便有着大大小小数百势力。”</p>
少年闻言，手指颤动得更为厉害。</p>
“星河，你怎么了？”似是感受到了什么，袁雨霖面浮微笑地看着他，问道。</p>
“哦，没什么。”少年苦涩付笑。</p>
袁雨霖见状，虽不明其中缘由，却将他的小手拉得更紧了。</p>
她手中的余温，缓缓蔓延开，似有暖化他心的趋势。</p>
两人各自沉默，不再说话，只是手心的温度是如此地深刻。</p>
……</p>
不知过了多久后。</p>
孟星河微微侧目，正好超近距离地目睹到了袁雨霖的惊艳容貌，眉如墨画，面如桃瓣，淡紫眼眸古井无波，极深极深，仿佛要将他的灵魂都是给吸进去……</p>
少女初长成，便已是这般不俗，若是再给她个三五年，日后岂不是倾国倾城级别的人物？</p>
她的确称得上是这东海湾栖龙镇最为靓眼的一道风景。</p>
然而，看归看，可接下来的一幕则让孟星河尴尬极了。</p>
“你……看够了么？”</p>
只见袁雨霖仿佛察觉到了他的炽热目光，似笑非笑地说道。</p>
“呃……”孟星河脸红了红，不知说些什么才好缓解这怪异的气氛，那就默默不语，索性装傻吧。</p>
袁雨霖齿抵红唇，眸子凝视着他的怪异表情，随即浅浅一笑……</p>
……</p>
星月城，乃是东海湾极东之地颇有名气的城市，与日光城一同被称为东海湾两大诅咒都城。</p>
两座城市曾在几百年前，被一位强大的魔法师下了禁咒魔法，从此星月城永远见不到太阳，那里的人们永远生活在了日日夜夜万古星辰的世界里，而另一座城市，日光城，也好不到哪里去，几百年来，一直日光不断，如同处于炼丹炉中一般，炽热无比。</p>
之后许多年，这两座城市的人口陆续向外迁徙，星月城与日光城也近乎成了一座荒城，只作为旅游之地供人们观赏。</p>
星月城与日光城毕竟也属东方神州之地，却被星耀大陆外的魔法师施展了诅咒法术，每每一想到这里，孟星河不免感到义愤填膺。当然……这些关乎大陆纷争的大事，也岂是孟星河这等平凡小辈所能插手的？</p>
两人来到城门口，袁雨霖收好剑伞，紫眸淡淡地瞟了一眼，真是‘人少城凉，颇为惨淡’，她不免由景生情，叹息道:“如此美丽之地，却因一个魔法禁咒，毁了一切。”</p>
孟星河沉吟了片刻，亦是点了点头:“用西方魔法毁我东方神州美丽富饶之地。呵呵……那位魔法师未免也太过嚣张了。”</p>
说着，少年握紧拳头，手指在微微地发颤……</p>
“实力为尊的世界，实力便代表了一切。要怪，也只能怪，曾经我们东方神州的灵师太过弱小，才会导致这些不公的事的发生。”袁雨霖小脸十分幽怨，只见她看了一眼孟星河，低声呢喃道。</p>
灵师，指的是古时对东方神州修行者的一种称谓，因为几百年前，那时的世界版图与如今的完全不同，东西方划分十分明显， 东方有浩浩神州十万里大地，人们皆是修行灵力，悟道参禅，锻炼**，以提升自身力量，故而称他们为‘灵师’，而那时的西方，则被称为魔土，修行者更为注重精神力与元素控制的修行，被称为魔法师。</p>
之后，由于诸多原因，东方神州大地被割据了不少版图，仅保留了如今的八大城邦，实际上，上古时期的神州大地疆域远非如今这般小。</p>
而在今天，东方神州大地这一说法早已被人们所淡忘，人们更多了解的是，世界的东方有一个大陆，名为“星耀大陆”，而星耀大陆之外的诸多大陆，则是无从所知。</p>
但透过八大城邦中名为‘瓦然’的一个国家，我们不难发现，修行灵力或许只是星耀大陆上的修行者所崇尚的，而星耀大陆之外的世界，似乎还存在许多光怪陆离的力量。</p>
就比如瓦然，因处于星耀大陆极西之地，属边境处，已然是受到了外面世界中一种叫做‘魔法’的力量所渗透，那里的修行者，有近乎一半的魔法师。</p>
无独有偶，在星耀大陆八大城邦许多繁华都城中，如今也开设了许多魔法公会，魔法学院，似有撼动本土道观、庙宇、宗派的地位。</p>
这算是一种修行风气的传播，还是文化的入侵与渗透？</p>
无人得知！</p>
呼！</p>
良久后，孟星河才是缓缓吐出了那口憋了许久的气，看了袁雨霖一眼，道:“我们走吧。”</p>
后者闻言，秀眉微舒，惬意一笑，随后微微点头，跟上了前方少年的步伐。</p>
那清纯可人的模样，倒是足以迷倒同龄一片青年。</p>
孟星河来到街上店铺前，从乾坤篓中取出几十株崖柏，兑换了许多星耀银币，之后便来到袁雨霖的身旁。</p>
“你去城门观景台上等我。”</p>
“啊？我一个人去？”见到孟星河点头，袁雨霖柳眉一竖，故作生气地道:“哼，你就抛下我一个人了？”</p>
“说了给你惊喜的，你快去等着吧。”孟星河不多做解释，回身便离开了。</p>
清冷的月光，如同银霜，洒在袁雨霖的táo sè衣衫上，她蓦然觉得，一个人真的好孤独，好不习惯。</p>
她来栖龙镇已经四五年了，在枯燥乏味的修行生涯中，是那个少年带给了她快乐。</p>
一起躺在木舟上随波荡漾……</p>
她教他剑术，他教她木雕、奏笛……</p>
一起为阿紫做窝，一起在凛冽寒冬中采崖柏，太多的一起……</p>
一幕幕回忆，悄然泛上心头，袁雨霖忽地自言自语道:“只可惜，我就要离开栖龙镇了。”</p>
……</p>
袁雨霖失魂落魄地走着，不知不觉间，已是登上了城门观景台，正在此时，天空突然响起一阵燃爆声，随之而来的是千万烟火点亮了整片星辰。</p>
如墨一般的黑夜，不再是那么黑。</p>
烟火点亮了一切，如同白昼。</p>
不知从何处升起的无数天灯，星罗棋布地漂浮在黑夜中……</p>
今日的星月城，美丽极了。</p>
城中的人们皆是举目凝视天空烟火，面色怪异而又兴奋。</p>
袁雨霖则是微微扬起雪白的下巴，心里翻江倒海，忽地联想到了那个少年。</p>
是他？星河，一定是星河，错不了。</p>
她永远无法忘记，曾几何时，那位少年，在崖巅之上对她许诺:雨霖姐姐，等我存够了钱，就请你看一场盛大的烟花。</p>
“傻子啊你，盛大的烟火？那场景东海湾可是见不到的哦。”</p>
她当初以为他只是一句玩笑话，但如今看来，少年是认真的。</p>
烟火依旧在持续，城门观景台的少女，却是颤抖着娇躯，手捂红唇，眼中盈波流转。</p>
“惊喜吧？”</p>
这时，孟星河已是跑了过来，呵呵笑着:“我知道雨霖姐离家四五年了，你一定很想家，很想念大理的烟火，所以给你准备了这个。”</p>
袁雨霖颤抖得更厉害了。</p>
许久之后，她才是破涕为笑地噘唇而道:“星河……你不会是喜欢我了吧？”袁雨霖的口气颇像玩笑话，却依旧让得少年红透了脸，只见他支支吾吾，不知所措，唯有逃避开了她那灼热而滚烫的目光。</p>
十二三岁的年纪，谈喜欢，似乎有些说不过去吧？但那骨子里的好感，又是什么？</p>
少年默然不语。</p>
“你不能喜欢上雨霖姐，现在不可以，以后更不可以。”袁雨霖紫眸柔和如水，淡淡地道。</p>
少年猛然抬头，挑了挑眉，与她目光相对，直勾勾地盯着她:“为什么？”</p>
“因为……我已是别人的未婚妻了。”</p>
轰！</p>
少年如遭雷击，耳旁仿佛隐约回荡着嗡鸣声响，与缺氧的鱼一般无二。</p>
沉默良久后，他才是缓缓地呼出一口气，道:“那人……是谁？”</p>
“未定。”袁雨霖紧咬红唇，低头说道。</p>
“什么意思？”孟星河皱了皱眉，追问道。</p>
“我的家族，是大理古国沧海城的五大豪门之一，故而每一辈都存在政治联姻的现象，为了确保家族的地位永远辉煌，后生之辈中，往往会有人为整个家族而作出牺牲。而我很不幸，成为了那些牺牲品中的一员。”</p>
“五大豪门十年举行一次会武，之后便是背后的联姻。”袁雨霖合上了双目，泪如雨下:“四年后又是一届会武，到那时，我已年满十七，自会沦为家族的牺牲品，与角逐而出的天才青年定下婚姻。”</p>
说到这，因为用力过度，嘴唇已是被她咬破了皮，殷红的血如同含苞绽放的玫瑰，凄艳万分。</p>
此时的小女子，梨花带雨般的模样，看上去是那么地娇弱，让人不由自主地生出怜香惜玉之心。</p>
“这……就是我的宿命。”</p>
袁雨霖不顾唇上流失的血，一字一句地说道。</p>
她像是一只被命运囚笼牢牢困住的小鸟，十分无助。</p>
或许正如她所说，这……就是她的宿命。</p>
她出生在那个万人瞩目的豪门，便注定承受常人无法理解的痛苦。</p>
出生高贵，却也身负重任。</p>
一个女子，本应无忧无虑，却为宿命所捆绑。</p>
哪怕出生低贱的人，也会对未来抱有幻想，而她，却是失去了这份幻想。或许，她连幻想未来的资格都是没有吧？</p>
对于未来，好似冥冥中早已注定的事，她只能任由家族摆布。</p>
一人之力，兴许能创造很多奇迹，在许多时候力挽狂澜？但，想以一人之力改变身后的整个家族，却是难如登天。</p>
“呵呵……宿命，好一个宿命！”</p>
孟星河气得发抖。</p>
他实在无法想象，眼前的小女子，背负了多少的压力。</p>
难怪她整日勤勤恳恳地修炼，莫非为的便是有朝一日能挣脱家族的囚笼？</p>
呼！</p>
亦不知过了多久后，少年缓缓睁开眼帘，目光坚定地道:“既然如此，那便由我去打破这个宿命。”</p>
“不，你无法想象，那些势力有多强大。莫说一人，即便是一个家族倾尽全力，也未必能在他们手中讨到任何好处。”袁雨霖嘴角含血，灼灼地凝视着他。</p>
“不，我说了，你的宿命，日后我会帮你打破！”</p>
孟星河走到她面前，只有咫尺距离，看着她那淡雅如雾的紫眸，柔和地道。</p>
“不，星河，他们真的很强……”</p>
她话未言尽，便被他修长的手指堵住了嘴:“就这么说定了。从明日起，我会努力修行，我会成长，四年后，你所谓的大理五大豪门会武上，我会亲自去搅局，我不会让你成为家族的牺牲品。”</p>
孟星河摩挲着袁雨霖的红唇，将那些血迹擦干，旋即伸出手，淡淡地道:“我们走吧，再不回去，李叔得着急了。”</p>
袁雨霖将小手交到他手中，任由他拉着，目视着他的背影……</p>
星河，你真的能打破我的宿命吗？你知不知道，大理古国五大豪门，有多强大……</p>
我宁愿认命，也不会让你受到伤害的。</p>
袁雨霖咬了咬牙，眼神坚决万分，好似下定了决心将要去做某件事一样。</p>
夜，寂然无声！</p>
然而，更为安静的并非黑夜，而是两人。</p>
直至回到栖龙镇，两人都是未再说上一句话，分别后，孟星河提着新买的酒回到了家中……</p>
“遭了，回来这么晚，李叔又得发飙了。”</p>
孟星河手提一盏古灯，走在曲折蜿蜒的石路上，对着前方散发着光亮的地方行去。</p>
……</p>
东郊枫林处，一座竹屋里，隐隐有着暗淡的光芒在闪烁。</p>
“回来了？袁xiǎo jiě。”</p>
“明早我们便启程吧。”</p>
“启程？回大理去吗？嗯……xiǎo jiě怎么突然想回去了呢。发生什么事了？”</p>
“没有……就是，突然不想再待在栖龙镇了。”</p>
“那好吧。反正xiǎo jiě的‘青灵沐云剑’也已升级成功，回去的话，也不是不可。”</p>
“嗯，那就明早启程。”</p>
随着灯光的熄灭，这里再次变得万籁俱寂。</p>
……</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