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畔之下有些静,齐然收刀归鞘,怔征的望着那具尸体,盯着那被他砍掉的头颅,他发现那还未瞑目的眼睛也在盯着他看,这使他怒意更甚,心有些乱。
手中无物捏着,总觉得少点什么,他又由刀鞘中把那把大刀给抽了出来,以双手握着,紧紧攥着,以致手指节出现了淡淡的白色。
不知为何,他想吼一声出来,或许是喉咙有些干吧,或许是稍才喝了一壶假水,总之是觉得喉咙异常干涩。应该喝两葫芦,或者是喝三葫芦才是,那样才能彻底解渴,才不会这么快就觉得口渴。
可是他并不想喝水,只是喉咙有些干,只是想吼一声而已。
可这些事情越想越觉得不明白,越想越觉得无奈,于是,他前踏了一步。
“砰”的一声闷响,那顶头颅被他踢飞了出去,跌落在了深林子中。
青草上卧着那头黑马,马身上的皮毛剥落了很多,且被雨水浸泡过,紧紧的贴在身上,有些黏漉漉的感觉,看着有些可怜,但它神情却又显得是那样惬意,耷拉着耳朵,微眯着双眼,悠闲自在。
野风凝成一束围绕在它的身上,压在它身下的青草野花似开似萎,它抖了抖身子,有水珠迸溅开来。
便在这时,崖坪间又有野风起,有香气微溢,齐然皱了皱眉。
山雨早已停歇,红裙阉官微眯着双眼,脸上的浓妆却不知被哪来的水给溶了去。他嗅的最清楚,那香气是由他脸上的妆膏散发出来的。素日他极喜这股味道,现在味道这番浓郁,甚至是有些刺鼻,他想着之后再也不要用这种味道的妆膏了,淡眉飘拂的有些狂乱,他以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
他乃是虚觉境界的修士,于人世之中,与那些大官人,老夫子的境界相比,相差甚远,可与这个虚觉境之下的少年相比,他的真气雄混程度,且对于天地大道的认知,定是高居其上。
可那人神乎其神的刀法,于刀道之中,已然站在了心法归途的最高处,处于虚觉境界的最顶端,虽然尚未破虚,但距离天人合一的刀道也只是剩下极薄极淡的一线。总之,他由那少年稍才的一刀中,受到了极强烈的震撼。可他毕竟身居高位,服侍过的强者不在少数,总之,他不会怕到不敢说话。
说的明白些,他是一个聪明人,是一个心思深沉,是一个行事谨慎的人,说的再明白些,他其实是一个明白人。
看着那个年轻人,深色阴晴不定,他双手抱拳,极淡的双眉微微挑起,平静望着那人的背影,红如艳纸的双唇微启,他说道:“抱歉。”
齐然还未由那种不知名的情绪里挣脱出来,只觉得烦躁之意更浓,此时他听到了那道声音传来。
他摇了摇头,转过了身,把手中的刀扛在了肩上。
“我不需要你这两个字,一声爷爷,你叫,还是不叫?”
野风更甚,刮的古林葱郁枝叶沙沙作响,刮开了漆黑天际的厚云,有一道光投射在了断崖绝壁上面。
红裙阉官眉头深瞥,他不知该怎样接下这句话,他开始沉默。
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断崖顶畔响起了一道声音。
很轻柔的一道声音,似有无尽娇媚,令人神往悠然,却是打破了这崖下的沉默。
“这位小哥脾气怎这般大?”
齐然沉默抬头,极目望去,他的目光透过黑夜,落在了断崖顶端,落在了那个女子的身上。
无尽的野风还在持续,夹杂着些许山水露气扑到了他的脸上,让他紧皱的眉头稍微舒展,他用手把有些湿的长发拂了拂。
那崖顶上的人儿穿着一身素纱白裙,一头青丝若瀑布般斜披于肩,那张脸于夜空之中看的不是很真切,唯有那双眸子明若秋水,散发着一缕微光,似是不属于人间的光泽,这想来应该是一个极美的人儿。
齐然自认对于女人和无邪天真的小孩子没有一丝抵抗力,更何况这女子是一个极美的人儿,他的眸子又明亮了些,不觉间已忘却了那些烦闷的情绪。
他向崖顶上方喊道:“这位姑娘,这阉人实在是无理取闹,莫名其妙,无缘无故欲收我性命,我焉能不气?”
“小哥哥,这诺大的山雨稍停,他大概是脑子进了水,你莫要生这般大的火气,暂且饶他一命吧,我会好生将他教训一番的。”
齐然对于自己的百家心法有一种迷之自信,对于自己的刀法更有着绝对的信心,他无所畏惧,深信自己可以一刀将那阉官劈翻在地上,所以他说道:“不行,我要听一声爷爷,才可放过他。”
断崖顶上的那人陷入了沉默,似是在沉思。
过去了很长时间,映着由天际投射下来的微光,崖顶上的人儿摇了摇裙摆。
“红师父,你便……叫一声罢。”
红裙阉官心头骤紧,眉头掩成了一道道极深极紧的黑线,他向断崖顶端望去。
那个女子是那位手掌数百万兵马之人的女儿,是那位功参造化之人的孩子,说的再明白些,她身份尊崇,而他,只是宫里的一个奴才。听命于她,乃是他的职责所在,纵使平时她有些顽劣,时常作出一些令他不喜的事情来,可是,当她下令的时候,他需做到顺从,做到听命,做到不敢有丝毫怠慢。
他轻启红唇,尽管心中有着愤闷,有着数不尽的怒火,他还需尽可能的将神情做到柔顺平和,他说道:“爷爷。”
一缕幽寒阴冷的光由他的眼中一闪而逝,即便是他自己也没有觉察到。
可是齐然扑捉到了,他眉头再次紧皱起来。
可他终是没有多说什么,带着一缕极深的意味望着那红裙阉官。似是看的够久了,也看的够了,他收刀于鞘,向崖顶上的人儿望去。
恨这夜色太浓,便是他睁大双目,也不能看清那人的脸,唯有一身长裙有些吸睛,让他有些留恋。
看不清,那便不看。若是看不清还要盯着看,那做人的礼貌与待人的礼数岂不是都没有了?
而此地有两个骑兵横躺,齐然实在是不想待的太久,他想尽快离开这里。
他又向断崖顶端的人儿望了一眼。
…………
…………
山林之中夜色依然,弥漫着一层层浓浓的雾,遮住了古树的梢头,遮去了那些瘦峭如同刀斧砍出来的山壁,也掩去那阵蹄声渐远的马蹄声,但是却无法遮去那个年轻人的背影。
“我想说那人真的好生帅气,比我哥哥要帅气多了。”
“你是在说八皇子殿下吗?”红裙阉官笑了一声,他摇了摇头。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神情有些惘然,有些感怀,那个随父出征的皇子,才是真男儿,而那个年轻人,才比不过。
他再次说道:“柏凤皇子一剑抵寒天的威名早已威慑北原年轻一代,便是在这齐疆之中也源源流传,无人可挡其威,那臭小子又算得什么东西。”
“噗嗤”一声,那女子掩嘴笑出声来。
“哎呦,你莫不是还心有怯怯焉,在生那人的火气?我那哥哥是什么样子,我比他人看的都要清楚些,我并没有说他弱啦。”
红裙阉官微微皱眉,暗想这素rì běn不愿与他说太多话的主子,话怎的就多起来了。
“我们还要深进这山林之中,于今无人抬轿,且不知到底该走往何处,这可怎么办?”那白裙女子似是极为苦恼,以两根手指轻捋着一簇青丝,看向了而尽仅存的两个骑兵。
红裙阉官没有答话,他的眉头紧皱,过了良久,他言道:
“殿下,你有没有想过那少年为何是由深山之中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