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是为了什么?
牧蜀有时候会这么问这自己。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当个面朝黄土,背朝天,老实巴交的农民?
拿斤问两,走货贩物,当个掌秤写账,锱铢必较,一毛不拔的行商走贩?
思来想去,牧蜀觉得自己未来的出路不外乎就是这两种。
劳劳碌碌,浑浑噩噩,为温饱忧心,为生计发愁。十年百载,看红颜皓首,白首相对,暮暮苍苍,因劳累而活,因劳疾而终。
“我不要!”
牧蜀内心发出不甘的呐喊,咆哮着,质问着自己,难道真的要这样子过完这一辈子吗?
“好像只能如此?”
每每想到这里如同钻入了一条死胡同里,牧蜀只能如此想到,颇有些认命的味道。
真的只能如此吗?牧蜀再次质问自己,不想,不愿,不甘心,心有执拗。如同在心里打了一个死结,越缠越紧,压迫着牧蜀喘不过气来。
“木薯哥哥,木薯哥哥”一声轻柔的,带着童音的叫声打断了牧蜀的思绪,对着牧蜀甜甜的说道:“木薯哥哥,你怎么又发呆呢!”
牧蜀低头,望向站在自己面前,仅仅只有自己腰高的小女孩。小女孩身形瘦弱,长发披散垂在腰背,黑发微黄发梢稍稍卷起。伸着一双手臂,一跳一跳地想要勾上牧蜀的脖子,一双略不合脚的黑布鞋裹着白嫩的小脚,随着跳动,“啪嗒啪嗒”的拍打着地面,不断溅起土雾。
“抱我好不好。”
小女孩跳了半天没有够到牧蜀的脖子,只得向牧蜀开口,皱了皱小巧的鼻子,小狗般呜咽着央求道。
“好,”牧蜀应了一声,然后弯腰,将小女孩额头前的乱发拨开,一张小脸清减,没有小孩子该有的粉嫩。因为常年风吹日晒显红肿,起皮,有些粗糙。
牧蜀伸手将小女孩抱起,举高,轻轻一抛。
“呀!”
小女孩一声惊呼,被抛了老高,然后稳稳当当的落在牧蜀的脖颈位置,骑了上去。
“又吓唬然然哼!”
自称然然的小女孩轻哼一声,左手抓着牧蜀的衣领好让自己坐稳,右手握成拳头,在牧蜀的大脑袋上“咚咚”地敲了几下,方才罢手。
“我要吃那颗葡萄,”然然小手指着不远处的葡萄架上,一颗圆润饱满,紫的发亮正挂在一条细藤上的葡萄,对着牧蜀说道。
“不给,”牧蜀探手将那颗葡萄摘下,举到然然面前,摇摆手臂,逗弄着。
然然不甘示弱,挥舞着细嫩的手臂,小嘴中发出可爱的“吼吼”声,雪白的牙齿闪亮,张牙舞爪,故作凶状,才将牧蜀手中捏着的葡萄“抢”到,然后想也没想就丢到了嘴中。
“呀!好酸!好酸!”然然捂着腮帮子,一脸懊悔。
“呸呸!”
伸着粉嫩的小舌,将那颗发酸、苦涩的葡萄吐掉,然然不甘心的盯上了另外一颗。
葡萄饱满,被晌午的太阳暴晒,炸开了一层薄薄的紫皮,果肉晶莹透亮,看得人口水直流,想要一口吞下。
“好看的,不一定好吃,”牧蜀告诫着,却仍是带着笑,伸手重新从葡萄树上折了一小串葡萄,大小不一的葡萄青紫混杂,挤在了一块。
“张嘴”牧蜀啊了一声,在葡萄串上,挑了几颗半青半紫的,卖相一般的稍作擦拭,这才抬手递到了然然的嘴中,然后说道:“尝尝看。”
“嚼嚼”,然然腮帮子鼓鼓,嘴中发出咀嚼的声音,不断嚼着,模样很是可爱。
“好甜,而且一点都不涩,”然然含糊不清的说着,努力地嚼着,不一会竟连皮带籽吞了下去。
汁水四溅,将牧蜀的头发打湿,牧蜀却毫不在意,只是又在老藤上折了几颗经过挑选的葡萄,递到然然的面前。
“下次记得要把皮吐掉”,牧蜀溺爱的说道,抓住垂在自己脖子两边不停晃悠着的一双小腿,说着不知道已经说了很多次话语。
“知道了啦,”然然吐出粉红的舌头,扮了一个鬼脸,一边应着,一边又从牧蜀手中抓过了几颗葡萄,小嘴张合,咀嚼了几下,连皮带籽的吞了下去。
牧蜀无奈的摇了摇头,将然然的位置正了正,以防掉下去。
牧蜀抬头,天将渐黑,一轮残月初升,月弧如钩,清冷的月光柔和的撒播着,驱散着白日难熬的酷热。
牧蜀眨眼的功夫,一颗流星自西方的天空划过,拖着长长的光尾,在夜空中还算灿烂,只是瞬间之后,就坠落到了远方的地平线下。火光寂灭,如一个生命从出生到死去,短短刹那,耀眼的辉光还没有来得及绽放,就独自孤寂的陨落了。
短短一瞬,只是仅仅是这样小小的辉光又有多少人会在意,不经意的看到,不经意间忘记,过不了许久就会在他人的记忆中完全消失,就像是重来都没有存在过一般。
牧蜀突然一颤似心有触动,人生亦不是如此么!短短百年,从呱呱坠地到人老发白,魂消魄散化作一抔黄土。
牧蜀低头深思,或数秒,似百年,思绪纷乱。
“然然你害怕变老吗?”
“然然你害怕死亡吗?”
“然然你想要和我永远在一起吗?”
牧蜀双眼有些迷离,猛的抬头,对着然然问出了三个问题,好像在问然然,更像是在问自己。
然然似被牧蜀突然的近乎有些疯狂的问题所问到,沉默着,不知是惊慌,还是呆愕着还是害怕着无法回答。
牧蜀稍等一会并没有听到任何回答,只有然然轻轻的呼吸声在牧蜀的耳畔吹拂。牧蜀有些歉意,还有些后悔。心中想着,然然果然还是个小孩子,不该问这种问题
牧蜀正要开口,说点别的什么。此时然然突然将头低下,双手紧紧地抱着牧蜀的脑袋。
牧蜀能够感觉到那小小的身体正在颤抖,抱着自己脑袋的小手有些太过用力。
直到过了一会,然然的声音才响了起来对着牧蜀说道:“木薯哥哥,变老是不是就像我妈妈那样,脸上的皱纹越来越多?头上的白发越长越密?瘦瘦的身子越来越胖?死亡是不是就像你的妈妈,我的奶奶那样,某一天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再也见不到了?”
然然童音轻语,越说越快:“木薯哥哥,我不怕变老,只是我不想变老!我不想要有一天看着水中的自己满脸褶子,不想看到自己黑发变白,不想看到自己老皮松垮,不想看到自己走路蹒跚,不想看到自己肥胖臃肿,更不想让你看到那样子的我”
然然语如连珠,不断说着,口中的话语竟不似一个孩童所言,快到牧蜀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我不怕死,”然然继续说着,骑坐在牧蜀脖颈上的身体贴的更紧了一些,让牧蜀能够感觉到属于一个小女孩的柔软,说道:“但我却不想死去,我不希望有一天我会再也见不到你,与你永远的分离。”
然然似乎想到了未来的某一天,自己垂垂老矣,发白体肥,臃肿不堪,一张老脸昏黑,挤满了褶子的样子。
然然似乎想到了未来的某一天,自己死去,躺在冰冷坚硬的棺木中,一片漆黑,死亡的气味在蔓延,睁不开眼,更难以看到那个自己最喜欢的木薯哥哥。
泪眼婆娑,一滴泪自眼中滚落,顺着然然的脸庞,滑过牧蜀的发丝,滴落到牧蜀的手背。
泪滚烫,烧肌,灼心,穿肠。
“木薯哥哥,你知道吗,自从我记得事情以来,我一直喜欢跟着你,黏着你,想和你说话,想听你傻笑,想让你抱着,想被你举着。木薯哥哥,你知道吗,我对你一直有着一种特殊的亲切感,虽然我一直喊着你哥哥,但是我知道我一直是喜欢你的,不是哥哥mèi mèi的那种喜欢,而是像我家隔壁王大哥喜欢王嫂的那种喜欢。虽然我还小,虽然我懂得不是很多,但是我对你的喜欢一定是这样子的。”
然然一脸肯定的说着,小脸肃然。
“我”
牧蜀脸上带着惊讶,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沉默了半晌都难以平复自己的心绪。
将然然从自己的脖子上放下来,牧蜀蹲下身子,怜爱的看着眼前的施然,小名然然,年仅七岁的小女孩,仿佛第一次认识她,却又不是第一次认识她。
然然睫毛眨动,小脸挂着两道浅浅的泪痕,被牧蜀一直盯着直到有些不知所措,直到有些害羞,直到想起了自己刚才说过的话。长着两个小酒窝的脸颊嫣红,局促的站着,清风拂过,乱发将脸庞遮住,似在抵挡羞意。
“然然你相信我吗?”
牧蜀似下了某种决心,将然然一把紧紧的抱住,好似要揉进体内,语气坚定。
“嗯!”
然然虽然不知牧蜀准备做些什么,只是重重地点了一下小小的脑袋,将被牧蜀抱住的小小的身躯与牧蜀贴的更紧了一些,轻声应道。
牧蜀抱着然然站起,走回里屋内,掀开被褥,从土炕边撬起两块床砖,一本发黄的,缺了半边的册子暴露了出来,这是牧蜀家中传承了很久的一本古籍,只是不知从何年月开始,书籍半毁,活生生从中间被人毁去了半边,剩下的半边流传了数代,早已无人能看懂书中那些艰涩难懂的句子。
更何况,先辈有言,万万不能让外人看到,虽然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后人倒是牢记这条祖训。
牧蜀将册子拿起,抖了一抖,一张薄薄的纸片掉了出来。纸是青色,不知以什么材料制成,在其正面是一张地图,地图潦草似是随手所画,在其旁有一行小字。在其背面,另外写着八个大字,银勾铁画,笔笔如利剑,直刺心神。
然然看了一会仅仅认出一个天,一个无,一个长字,不由得问道:“木薯哥哥,这几个字念什么呀!”
“天道无情,我欲长存。”
牧蜀直勾勾的盯着这八个字,如此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