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山庄并不是很远,事实上,山庄离这个小屋只有十分钟的行走路程。步行了一会,众人就远远的看见这建筑的轮廓了。从“骑士”邮寄给布鲁斯夫妇的旅游手册来看,这山庄的历史极其古老。其最核心的建筑可以追溯到中世纪——当然,现在轮回者看到的建筑都是后世不断重新修缮,装修,扩大后的产物。相传这座坐落在森林内部的堡垒就是由“骑士”的先辈们所建立,用作监视“独醒者”的据点。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封建制度不复存在,贵族阶级也已做了古。于是“骑士”的家族便在家传堡垒的基础上修建了这座山庄,在旅游旺季吸引各地游客前来森林旅游。旅游业便成为了“骑士”家族的经济来源。
山庄并不算太大。花园,小溪,凉亭,泳池,烧烤区域占领了山庄的三分之二。旧时的四方堡垒早已完全改造成了旅馆,从旅行手册上来看,这山庄无论内外均是奢华无比。有些房间的历史非常悠久,最早的相传建成于普鲁士威廉一世时期。而大部分建筑则都在上个世纪末翻新过。即便如此,山庄从一始终保留了古典主义的外表和巴洛克风格的内在。让它显得既肃穆,又堂皇。山庄依河而建,又能从不同角度欣赏到山峦与林海。
但这个鬼地方可绝不是什么度假胜地。
一辆已经废弃的白色面包车停在路边:车灯依旧微亮着,引擎还在微微震动。它就在树丛之间随意地停着。整辆车因为撞击而损毁严重,前车盖不翼而飞,车灯已经熄了一个,另一个勉强还能工作。车窗全都碎裂了,玻璃渣洒在车内。其中一扇车门被削去了一半,后备厢大开着,一道已经干涸的猩红色血迹一直从驾驶座通过后备厢延伸到车外,尸臭味弥漫混合着血腥气混合着泥土的味道。孙恒发现一处角落似乎有些不对劲,他转过自己的手电——鲜血在树下汇聚成了一个小型水坑。他深深吸入一口气,向上望去——一具脸色惨白,只剩下半身的尸体就在他上方五米的位置悬挂着,脸上挂着惊恐,手中紧紧握着一支笔。他的下半身躺在几步之外,呈现出夸张且扭曲的姿态,让孙恒几乎无法分辨这躯体曾属于一个活生生的人。
“根据死者身上蛆虫的长度,他的大概死亡时间应当是二十四小时之前。”林影说着还给众人比划着,完全不顾身边的新人石村已经“哇”地一声吐了出来。就连资深者们都有些胃不舒服。但是林影一如既往地没有把这具尸体当回事,反而蹲了下去,更仔细地扒拉着检查起来。石村看到这一幕,只觉得胃里再次一抽搐,huáng sè的胆汁从他的喉咙中涌出。他尽力捂住嘴巴,新一轮的呕吐物从他的鼻腔中冲了出来。
“这里有第二张字条!”符伊萱的声音忽然从车旁传来。在众人检查尸体的当儿,她却钻入车内搜寻起来。在一滩发黑的血迹中,她找到了一张字条。
这下子,所有人,包括正在呕吐的石村,都把目光投向了她。后者耸耸肩,立即展开了她刚刚拿到的字条,读了起来。
纸条字体凌乱,且沾满血迹。黑色发干的血液和墨水的颜色混合起来,使很多字迹都无法辨识。纸条的主人应该就是挂在树上的死者。而上面记录的事件,则就是他死前的遭遇。
“真是该死!这倒霉催的山庄肯定是被诅咒了,我的shǒu jī好端端的,突然就失去xìn hào;qì chē广播也是,无论怎么调整频道都没办法收到xìn hào。但是往乐观点想,这未尝不是件好事。现代人把太多的时间花在了低头看屏幕上,所以往往他们会完全忽略了眼前的景致。我还有纸和笔,何不想象自己与鲁滨逊一样,被困在与世隔绝的孤岛上,仅靠这纸笔来记录发生的故事呢?
森林中的空气非常清新,我可以想象自己的肺在回到科隆之后肯定会严正抗议。四周也颇为幽静,坐在车里,现在,闭上眼睛,想象自己正处在一座孤岛之上。
当然,这地方可不是什么孤岛。孤岛上可没有那个护林员一样的疯子窜来窜去。这家伙的神经肯定不正常,居然拿着liè qiāng指着我。嘴里还胡乱的念叨着听不懂的话语。真是个怪人,可惜我无法给医院打diàn huà。抱歉,朋友,帮不上你。
我很高兴那护林员再也没有出现,天色已晚,该是回山庄的时候了。”
写到这里的时候,所有的字迹都是工整和整洁的。看得出死者此时并没有与瘦长鬼影正式接触过。接着是一大段空白。在这段空白之间显然发生了可怕的事情,因为下一条记载更加凌乱,死者写出的文字已经严重走形,很显然已经惊吓得无以复加。但是令人意外的是,死者的记载却十分详尽,想来他应该是放弃了抵抗。
“该死!翻车了……引擎熄火。真棒,看来我今晚就得死在这里了。
它在靠近,我可以听见树木沙沙的声音。它听起来像是夜行动物,像是毒蛇,像是在皮肤上缓缓爬行的虫豸。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我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死吧,这是它在说话?我的脑海里充满了这两个字。为什么?死吧死吧死吧。
没有五官,身穿黑色西装,又瘦又高,喉咙——如果它有的话,正在低沉地发着怪声。
它要来杀死我了,它越来越近。我蜷缩在车里,浑身僵硬。我希望我死了之后这张纸能被人看见。我希望希望希望希望希望(到后来希望一词只剩下了h这个字母,写满了整页纸。)
你躲不过它。你只能跑。跑得远远的。越远越好。离开这里。不要回头。
不要回头!
它来了……”
符伊萱读完,苦笑着将这个纸条攥在手上。孙恒只觉得自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过了半晌,他才弱弱地说道:“听着,凭我们的实力是解决不了这个‘独醒者’的。此地不宜久留,赶紧去山庄里面找人吧。说不定山庄里面有xìn hào可以报警,让这个轮回场景中的势力介入。这样胜算会大很多吧。”他想起了泰伦斯对于鬼怪世界的定义,话里的自信也少了几分。符伊萱已经在不经意间将纸条撕成了碎片。
“话虽这么说……”林影吐出了一口气,“情况已经很糟糕了。”他指了指悬挂在树上的尸体,“他是在一天之前被杀的,而死亡地点则是在山庄百米外的柏油大路旁。直到现在他的车和尸体还在原地,证明山庄里的人目前也无暇他顾。”
“山庄也不安全,”石村现在已经成了惊弓之鸟,立即问道,“我们该怎么办?”
“你说得对,山庄已经不安全了。”林影直接将众人心中最不想听到的dá àn说出,“但我们别无他法,只能继续前进。目前我们掌握的唯一线索就是安迪·布鲁斯的行踪,而他才是我们最大的胜算。”他说这话时瞥了一眼孙恒,“我们得到的最后一个线索引向山庄,那么山庄便是目的地。如果安迪·布鲁斯已经不在山庄,我们也能够找到他所留下的线索。各位——,”林影的口气第一次温和起来,“——我们到目前为止都做得很好,保持这个状态,我们会平安无事的。”
“明白了。”石村强作镇定的声音从队首传来,他的人影则在黑暗和手电筒摇晃的光亮下闪烁不定,“前方应该是正门,看起来灯火通明的。说不定我们到那儿就安全了?”虽然心中知道这样的几率并不大,他依然抱有些许希望地说出这话;孙恒知道刚才的景象究竟给了他多大的心里震撼——石村却奇迹般地振作了起来。他知道了瘦长鬼影的可怖,知道了自己可能会降临到自己头上的厄运——却依然走在队伍最前面。虽然畏惧,但是并没有退缩。对于石村善井,孙恒也是心中赞赏。同时对林影升起几分尊敬。如果不是他执意让石村走在前面,那么这孩子的勇气也就不会被激发出来。相比之下,孙恒的保护才是可能真正地会害死他。
他从未被人保护过,也许这就是他一心保护别人的动机。
林影是会不知道有人在心中夸赞他的,因而他回答石村时的用词依然是直截了当:“几率很小。记住,必须随时随地做好最坏的打算。”他指了指门口那空空如也的保安亭——这是第二个不好的xìn hào。
石村首先发现了公告牌上的一张寻人启事。他仅仅是好奇地走上前去,想要看看这上面都写了什么信息,主神的提示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在他的脑海中响了起来:“获得第三张字条,获得奖励点数500。”
“第三张字条!”虽然不知道是怎样触发了字条,石村依旧激动但小声地喊了起来。林影的速度最快,直接冲到石村的身边。他的眼神在十几条信息之间扫过,最终定位在了一条寻人启事上:
“寻人启事
各位住客请注意,如果认识,或者见过下列zhào piàn上列注的房客,请第一时间与本店联系。
这些住客在最近三日内与本店失去联系。
艾比·梅特兰及其男友康纳·邓波
迪恩及其兄弟山姆
(下面是附注的zhào piàn)
必有重谢,请上六楼主管办公室汇报情况,谢谢。
另:针对森林林区内大面积无xìn hào现象,本店已经紧急联络了修理人员,将在近日赶到。
请远离护林工人以及他的小屋,他最近精神有些不正常。
2010年10月27日”
虽然寻人启事上没有明确指出这些人究竟是因何原因而失踪,但是轮回者们大概只需要用大脚趾想想就能知道这和那“独醒者”有关。根据告示上的日期与孙恒shǒu jī上的时间来看,这大约是两天前贴上去的告示。孙恒凑到公告牌前,仔细比对了一下各个消息的发布日期,毫不惊奇的发现这份寻人启事是所有告示当中发布最晚的一个。
好吧。他深吸了一口气。这个山庄里还有活人的几率也越来越小了。
安迪·布鲁斯潦草的留言则写在下方:
“安娜没有在集合点和我碰头,我只能假设她去了旅人山脚。它不在这儿,希望你们到来时也一样。不要进入酒店,里面发生了些极其恐怖的事情,我用语言难以形容。我再重复一遍,不要进去。”
“我们进去吧。”林影耸了耸肩。直接无视了安迪的劝告。
“它不在范围内。”王秉的语气听起来极为肯定。
“等等。”石村竖起两根食指,做出了“难以置信”的手势:“慢着。你们都不理解什么叫做‘不要进入酒店’、‘里面发生了疯狂恐怖的事情’吗?这明显是警告我们里面有危险……”
“危险往往是和收获成正比的。”孙恒撇了撇嘴。
“在恐怖diàn yǐng里,这句话通常都是死亡flag。”石村难以置信地摇头道。“你们不会不知道吧?”
“你需要明白一件事。”符伊萱温和地道,“我们是轮回者,不是普通人。因此普通人觉得疯狂恐怖的事情,在我们看来通常是没有威胁的。在这个轮回世界中,所谓疯狂恐怖的东西只有一个——那就是所谓的‘独醒者’。其他的威胁,只要我们可以通过武力解决,都不算是什么疯狂恐怖的东西。”
孙恒和王秉微微点头。林影不置可否。
石村只是点头,不再说话。
轮回者们走在冰凉的柏油马路上,耳中传来了不可描述的喃喃低语。这诡异,古怪,糜烂却又丝毫不着旋律的曲调透过漂亮的磨砂玻璃和略微开始走形的花园灌木,进入他们的耳畔。当轮回者想仔细倾听时,却无法将他们的话语连成句子。他们能分辨出些许德语,yīng yǔ和拉丁语的单词。当他们走得越来越近,近的能够看到山庄正门上细腻的雕刻时,轮回者们才真正地听清楚了这些犹如梦语的低声喃喃。有人在笑着,有人在尖利的哀嚎,有人在哭泣,有人发出原始的shēn yín,更多的人则是和着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曲调唱着。不管如何,这些都不会是正常人类会在正常的社交场合做出的正常动作。
“孤独的不眠者哟。”
他们吟唱着。
“被遗忘的陌客,被怠忽的神明;
徘徊在阴影深处,怀念着梦中永不能返的巨树森林;
魂萦于此旧梦,只好血作红裳;
孤独的不眠者哟,愿您早归家乡。”
后面的歌词则是含混不清的拉丁语咏叹调,像极了天主教中的弥撒仪式,但毫无庄重之感。咏叹调和不时传出的嘶吼哭泣声混成一片,反而给予了这仪式一股压抑与邪恶感。咏叹调变成了喃喃低语,仿佛是有人在呼念着什么咒语。在一片难以辨别的颤音之中,轮回者们只能挺清楚一句简短的语句:“孤独的不眠者哟,你忠实的仆人将面孔奉献给你。”
林影打开了山庄的大门。
入眼之处是一个明亮的巴洛克式大厅,繁复的花纹和镀金被利用到了极致。但它们现在大半都被血迹遮掩。入眼处是一片丧心病狂的景象——约莫三十个活人手持利刃,行走在上百具尸体之间,他们狂野的挥舞着四肢,赤身**,围着一具悬挂在半空的尸体举行仪式:那尸体极为高大,身高近乎两米二十;他身披黑色西服西裤,打着红色领带。此人脸上的五官全部都被挖出,头发也被剃地干干净净;他卷皱的皮肤被抹的平滑光整,眼球的空洞被填满,失去嘴唇的嘴也被缝合地严严实实,看不出丝毫褶皱。他的脸部擦满了白色的粉末,背部粘连着七八只手臂——尸体沐浴在吊灯的光芒下,看起来好似那瘦长鬼影从天国降临。
瘦长鬼影的信徒们一边跳着他们那原始且狂野的舞蹈,一边在尸体之间游荡着。他们的利刃在死者的脸上扫过,仔细地将这些死去的尸体做成和瘦长鬼影一样的面庞。他们划开死者的身体,取出鲜血作为颜料,在墙上亢奋地画出它的样貌。每过一会儿,他们都会重新聚集起来,重新再对着挂在吊灯上的“独醒者”虔诚的念动祷文。
石村的呼吸沉重。符伊萱也脸色苍白,不由得扶住了身边的墙,谨防自己摔倒。孙恒和王秉面面相觑,不知道应该如何行动。只有林影一人,虽然紧皱着眉头——原来他还是会感到震惊的——仍然向着大厅内部走了过去。他身后那四个依然在犹豫的轮回者见状,也只能小心地迈开步子。“我肯定是疯了。”孙恒小声地对自己说道。其余几人都默默地点了点头。符伊萱举着她的弩,做好了攻击态势,王秉也取出了乌兹冲锋枪。孙恒用左手拉住了没有wǔ qì的石村,右手则攥紧了伯莱塔shǒu qiāng。
地面上的尸体已经死了有一天,和刚才在林中遇到的那个倒霉家伙死的时间差不多。“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孙恒的脑海里闪过这么一个问题。“是瘦长鬼影来过这里么?是眼前这些人杀死的他们吗?”他死死地盯着那些疯子一样的人——不,野兽们——但他们依旧没有注意到轮回者,“他们是谁?‘骑士’在哪里?”
一个如同醉酒一样,走路东倒西歪的信徒从林影身前走过。后者健步上前将其拉住:“这里发生了什么?你们是谁?在做什么?”
“老兄。”一股酒精和血腥气从他的嘴里喷出,“你不知道吗?你看不见吗?世界已经完蛋了,所有人都死了。”他环顾四周,眼神中的放肆里隐藏着惊恐,“你是瞎了吗?你看不到地上的尸体吗?这是它对无信者的惩罚。”他的声音发抖,“有一个声音,神的声音。它告诉我……它说……”
“它说了什么?”林影抓住了他的肩膀,却被他挣脱。
“它说,”他满足地舔着嘴唇,脸上露出了惨白的变态笑容。仿佛想起这句话,就能带给他巨大的快感,“它说:‘予我安眠’。”
他大笑起来:“安眠。一位永远苏醒的神如何获得安眠呢?于是它告诉它的信徒们:‘在记忆中的梦境里,永远存在着一个巨树森林。巨树森林中永远安详的矗立在柔和冰冷的月光之中,猎杀之夜永不停止。无面的,被肢解的,沾满鲜血的祭品满足地躺在它的脚下。’它想要安眠。”他停止了狂笑,“这便是它的安眠。这是一个真实的梦境。明白吗?”他举起利刃,让林影下意识后退一步。那人却将刀子送入了自己的眼睛,轻松地将他的眼珠剜出,“而它的信徒会愿意为它的安眠牺牲一切。”他又剜出了自己的另一只眼睛。林影转过身去,朝着他身后的几个轮回者摊了摊手,示意这些信徒除了行事跟精神病一样之外,并没有什么危险的。
“这些人被洗脑了。”他直截了当地说道,“他们成为了瘦长鬼影的信徒……事情有些不对。‘骑士’可能有些问题,我们必须先找到他……”
“等等。”王秉做了个“打住”的手势,“‘骑士’有什么问题?”
“这只是个猜测。”林影的语气却变地不再镇定,“王秉,用你的读心术,找到‘骑士’的下落。其他人,做好战斗准备。安迪可能是对的。”他一拳锤在自己的大腿上,“王秉,找到‘骑士’的所在了吗?”
王秉闭着眼睛,汗水从他的额头滑落:“有了,他就在——”
一位西装笔挺的男士出现在了大厅的另一侧。而王秉的手也对他指去:“那里。”
“各位神秘学家。”他看起来约莫五十岁上下,岁月染白了他的双鬓,给他的脸上留下皱纹。他年轻时一定是个帅气的小伙子,可惜岁月不饶人。他的背有些佝偻,皮肤也苍白无比,想必是长时间伏案室内的结果。“欢迎光临寒舍。”
“客套话就免了吧?”林影的口气里带着浓浓的敌意,“为什么要对布鲁斯夫妇撒谎?你们‘骑士’家族并非是一个世代监视‘独醒者’的组织,对不对?”
“不。”骑士摘下他的黑框眼镜,仔细地擦拭着,“我们不是。”
“事实上。‘骑士’是一个世代崇拜‘独醒者’的邪教团体。”林影大声说道,“‘骑士’的真正目的是满足‘独醒者’的杀戮**。几百年前,你的家族便利用贵族特权将农奴们召集起来,供独醒者杀戮娱乐。当你们意识到这一套再也行不通后,便开始发展旅游业,让游客作为‘独醒者’的祭品。我有没有说错?”
“你错了。”面前的这位‘骑士’微笑着摇头,“我们这么做,并不是供它‘杀戮娱乐’。”他深吸一口气,竟然旁若无人地讲起了故事,“在很久很久以前,‘独醒者’便在这片森林中游弋。它会在夜间开始狩猎人类,以杀戮为乐。它的存在一直令人人心惶惶。我的祖先率领百人来到这片森林,想要杀死这个传说般的存在。可是一夜之内,它杀死了所有人。”
“我的祖先仓皇逃出森林。就在他几乎精神崩溃,以为自己失败了之时,住在森林附近的村民们却纷纷奔走相告。因为自从那天之后,‘独醒者’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我的祖先也被封爵,而封地自然就是这座森林。但是春去秋来,许多年之后,当祖先已经垂垂老矣,那几乎已经成为传说的‘独醒者’再次出现。”“骑士”平静地说着,“祖先那时已经不是当年冲动的年轻小伙,他和数位神秘学家创立了‘骑士’这个组织,试图与‘独醒者’进行沟通——有一本书记载着和它交谈的方法。”他那满脸皱纹的脸上挤出了一丝古怪的微笑,“它说:‘予我安眠’。”
“你明白了吗?”“骑士”向着轮回者们缓缓走来。孙恒下意识的摇了摇头,举起了手中的伯莱塔shǒu qiāng。
“它无法入睡。”林影若有所思,“为了感受到梦境中的猎杀之夜,它便选择夜晚的森林作为猎场。你的祖先带来了百人,在一夜之间,它获得了极大的快感,便多年蛰伏休息,细细品味那清醒的梦境。待到杀戮的乐趣淡去之后,它便重新出现,继续杀戮。”他指了指地上那些已经不chéng rén形的尸体,“你的祖先便定时给它祭品,让它享受猎杀之夜,但条件是它必须蛰伏数十年。它也同意了。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今晚就是它的猎杀之夜吧?”
“骑士”拍了拍手,清脆的掌声马上就被信徒们疯狂的吟诵声覆盖:“说的完全正确。如果没有我们,每一个夜晚,从月亮升起到落下,这座森林就会变成它的猎场。正是因为这些人——”他自豪的向着信徒和脚下的尸体扬了扬下巴,“——这座森林才会保持上百年的hé píng。但是,”他低下了头颅,声音因为恐惧显得愈发颤抖,“再也不会有所谓的hé píng了,那本书……那本能够与它交流的书籍,那本唯一的孤本……被我亲爱的弟弟销毁了。”
孙恒的心里本能地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当然……”他继续绝望地说着,“你们都见过我弟弟了,傻瓜,家族败类,背信者。他是护林员,你们都见过他了,对么?那死状一定很凄惨吧?弟弟一直和我意见不合。那个白痴居然想要消灭‘独醒者’。他以我的名义联系了布鲁斯夫妇,希望现代的神秘学家们能够想出什么聪明的主意。可是你们能有什么主意?没有了与它交流的书籍,我便无从使它知道这些人是被奉献的祭品,它也就不会遵守约定,即使再多的猎杀之夜也不会让它停止杀戮。我亲爱的弟弟搞砸了一切!”
“骑士”说罢,颤抖地狂笑起来。眼泪从他的眼角滑落:“这便是最后一次猎杀之夜了。你能听见吗?它来了——孤独的不眠者哟!无面的死神哟!您最忠诚的仆人向你奉献出自己的生命。愿您在月光下的巨树森林中找到慰藉!”他跪在地上,割下了自己的一只耳朵。又割下了另一只。他继续笑着,鲜血混合着泪水落在地上。孙恒感到口袋中的shǒu jī开始微微发出蜂鸣。他剜下了自己的眼珠。低沉的私语声在周围回荡,“魂萦于此旧梦,只好血作红裳;孤独的不眠者哟,愿您早归家乡。”大厅的灯光忽明忽暗。他剜下了自己的另一只眼球,跪倒在地上。“我以死亡取悦您。”
“他疯了。”王秉的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像是一个强忍着呕吐的宿醉者,“和其他信徒一样。”
“哐当!”门外传来了沉闷的响声,像是一排东西被狠狠撞倒。接着就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吊灯上的尸体拽着吊灯坠下,发出新一轮的声响,大厅内也顿时漆黑一片。轮回者们的shǒu jī开始无序的振动,发出诡异的声响,昭示着它的到来。“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林影的脸上正摆着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王秉,我需要确认最后一件事。读它的心,立刻。”
“等等……”
“不能拖延了。如果我的猜测是正确的——我们便有六成的把握能杀死它。”林影用命令般的口吻打断了王秉的抱怨。后者当下也不再废话。但他一闭上眼睛,便大叫一声,原地昏厥。石村一把将他抓住。林影将手电光打在他的脸上,他的脸色惨白,嘴角咧起,浮现出了一个满足的诡异笑容。孙恒已经很熟悉这样的笑容了:这里所有信徒的脸上都挂着这样的微笑。
“予我安眠。予我安眠。予我安眠。”这个声音不属于王秉。是它借着王秉的口,重复着这一句话。孙恒瞥见林影的脸上微微浮现出一丝胜利的笑容。他一巴掌打在王秉脸上。这位深陷控制的读心者深深吸入一口气,空气与气管发出尖锐的摩擦声,如同起死回生一般。他迷茫的睁开眼睛,手电光的刺激让他的瞳孔在瞬间缩小,也让他恢复了知觉。
“你感觉到了什么?”林影移开手电筒,急不可耐地问道,“我们快没时间了。”
“它的脑海里只有一个简单的执念。”王秉摸着被打红的脸庞,小心翼翼地吐出四个字,“予我安眠。”
林影嗤笑一声:“果然……”
他的话却没能说完,瘦长鬼影那鬼魅的身影已经从门口一闪而过。不必多说,孙恒已经举起了他的无限子弹伯莱塔,王秉也举起了乌兹冲锋枪,两人直接开火,乒乒乓乓地声音响彻整个大厅。子弹打碎玻璃的清脆声响和打在墙面上的闷响一连串地响起,却根本没有击中目标。
“在这里!”石村的声音。众人下意识的一转身,瘦长鬼影原来已经从他们的后方飞速地冲了过来。旋即却突然突然消失。孙恒和王秉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它已经在他们身后重新出现。接着飞速向着林影冲去。林影面色昼白,在它的影响下便直直向着地面倒了下去。孙恒大吼一声,红光病毒的力量迅速汇聚至拳头的位置,而王秉也连连开火支援。但是这些子弹却丝毫没有效果。子弹直接穿过了它的身体,打在了后方的墙上,因此瘦长鬼影根本就不理睬这无效的攻击。孙恒知道自己不能直视瘦长鬼影,便闭着眼睛一拳狠狠猛击向它。他的拳头仿佛击中了空气,直直穿过了它的身体——
“是假的!”王秉大吼道。
“石村!”符伊萱的声音更是盖过了王秉。此时那瘦长鬼影已经出现在了石村的身后,“不要回头!”
她的眼神微凝,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慢动作。符伊萱开启了她的兑换技能:子弹时间。这个极其实用的技能可以大大增加神经反应力,效果甚至远远超过孙恒的神经强化。不过,这是要以付出大量精力为代价的。
符伊萱举起了强弩。虽然子弹时间能够维持的时间极短,但射出一箭确是绰绰有余了。她无畏地直视着它,扣下强弩的扳机,一发红色箭头的弩箭一发结结实实地击中了瘦长鬼影的胸口。火箭的攻击似乎起了效果,它整个身子居然被瞬间点燃。同时,符伊萱已经退出了子弹时间。此时的她比起林影的状态还要差上许多。在开启子弹时间的状态中强行直视瘦长鬼影,这将她的精神力压榨到了极限。无边的困倦感让她几乎就要原地倒下,但她依然强行站在原地。
瘦长鬼影开始嚎叫起来,原本低沉的嗓音变得尖利,仿佛无数锐物在玻璃上摩擦一般。它向后退去,立即消失在原地。孙恒和王秉迅速向符伊萱和林影跑了过去。然而,他们却听见了一声惨叫,孙恒本能地转身,手中的伯莱塔连连开火。只见瘦长鬼影的一只手臂轻易地捅穿了石村的胸口,这孩子的鲜血仿佛像不要钱的自来水一样从胸部和口鼻处不断地流出,而孙恒的那几发子弹却全部打在了石村的身上。轮回者以为自己已经将它击退,却发现这根本就起不了多大效果。没错,它是会被火焰所击退,但火焰也无法真正伤害它。
“你们快走啊!我顶在这里!”孙恒大吼起来。石村仍旧没有死去,他死死盯着孙恒,嘴唇一张一闭,不知道是想说些什么。在孙恒眼里,他像是在说:“我告诉过你”。那怪物仍然站在石村背后,它的手臂依然插在他的胸口上。
微弱的声音从他的喉咙中挤出:“快跑。”
就在那么一瞬间,孙恒觉得自己真的很傻很傻。自己根本不是什么英雄,他只是一个普通轮回者而已,根本就没有义务去帮助任何人。一股由肾上腺素带来的莫名的悸动让他浑身发抖。“不,我已经无路可退。林影和符伊萱没有战斗力,王秉在体能上只是一个普通人。他们需要我。”
红光病毒的能量扩散到了全身,让孙恒感觉放松了一些。孙恒仍然不敢正面和瘦长鬼影对视,而是全神贯注地接着手电的光盯着地上的影子。也不知道是什么力量还能使他站立在原地。瘦长鬼影没有动,似乎是在欣赏它的猎物。孙恒也没有动弹,不是因为勇敢,恰恰相反,恐惧死死地将他钉在原地。似乎一切都寂静了下来,它缓慢地抽出了手臂——“想象他冰冷的手搅动着他温热的鲜血。”他莫名其妙地回到了那诡谲的幻境里——奇怪的是,瘦长鬼影的手臂和西服上却没有丝毫血迹。石村最后看了孙恒一眼,眼中满是绝望。他缓缓地倒在地上,身体最后抽搐了一下,便再也不动弹了。
石村善井,死。
“宁愿老老实实的活着,也不愿意重要的死掉?”瘦长鬼影开始行动。它在一瞬间就出现在了孙恒面前——孙恒在余光中瞥见林影已经带着昏迷的符伊萱从正门跑了出去。“这句话也许是对的,这句话在生死轮回中也许就是真理。但这不是我。”
他的哥哥挡在五六个壮汉身前,刀子连翻刺入他的身体。他翻过那座墙,听着哥哥最后的怒吼:“快跑。”
烈焰吞噬着廖意骋的身体。他站在炽热的空地上,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切。这一切依旧近在眼前。廖意骋拼劲最后的力气对他大喊:“快跑。”
石村善井的尸体软绵绵地趴在地上,眼睛还睁得滚圆,涣散的瞳孔反着微光。他的声音依旧回荡在孙恒的耳畔。
但这次他不会再跑了。
他释然地笑了:“如果我再无作为,下一个因我而死的人会是谁?哥哥,廖意骋,石村善井——够多了。”他喃喃自语,“够多了。”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的思绪,正要对着孙恒开枪的狂怒预备队员王秉转移了枪口。他打碎了一扇窗户,快步后退,欲要逃离。在这之前,他与孙恒对视了一眼。他甚至不用读心,就能从后者的眼中读到了决绝。
“只能祝你好运了。”他在心中默念着,翻过窗棱。逃命般地向着黑暗飞奔而去。“我没法儿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