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毅既然下了决心,就开始打听到广东打工的事。原来的学校有个同事秦老师,她的mèi mèi在广东打过工,他辗转shàng mén,求得了工厂地址,她又介绍了以前打工的一个同事叫宫雪,在厂里做管理。他心里有些底了,开始筹划行程。旁边人再劝他,他只是笑笑。眼泪已经没有了,他已经给自己的心穿上坚强的外衣。
他不想再麻烦自己的母亲,同时觉得父母亲对自己都很冷漠无情,也不会对孩子上心,就把小孩托付给岳母带。算算,手里还有二百六十块零五角二分钱,他咬牙拿了一百给岳母。岳母知道他的痛苦,只说他要注意身体。跟爸妈他也没有多说,他们除了叹气,也没有别的办法,心中也觉得出去打工是个办法,尽管名声有些不好听,可总是一个出路。
走的那天早晨,特意给孩子换了一套新衣服,跟孩子商量,说自己要上班,让姥姥带一阵子。孩子心思重,吃完饭不声不响地上学去了。他一个人去给晨晨上坟,秋风中,落叶萧萧,新坟孤独地立在那里。他燃起纸钱,哽咽着对晨晨说:“晨晨,我没有让你在身前过上富足的日子,死后还要让你担心,我难过啊!我实实在在是没有办法了,人家不让工作了,这日子过不下去了啊!孩子给姥姥带了,我舍出命来也要挣钱回来养活她们的。你在天上多保佑我,保佑芹儿平安啊!”他痛说自己的委屈,也说自己对晨晨的想念。他哭得发昏,晨晨的新坟默默对着他,阴阳相隔,此恨绵绵!周围山风凛冽,茅草摇头。许久,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步一回头地走回家去。
回到家,他搽干眼泪,开始收拾行装,把给孩子洗好的衣服收拾了,装进一个木箱送到小孩的姥姥家,想想又把自己准备外面用的新毛巾牙刷也留给了孩子,自己用家里原来的旧毛巾,已经烂了两个洞。中午,他从自己可怜的xiàn jīn中拿出十元钱,特意去买了些猪肉,在姥姥家做了孩子最爱吃的千张烧肉,把孩子接到姥姥家。孩子好多天没有吃肉了,狼吞虎咽地吃着。他索性放下饭碗,看着孩子吃。孩子那么依恋他,他不知怎么和孩子讲,最后还是决定不讲,让岳母讲,他可以想见孩子知道他走后的难过。送孩子到校上课,孩子走进教室。他舍不得走,偷偷在窗外看孩子懂事地拿出作业,认真地抄写。他无语泪流,肝肠寸断,但也只得走了。
那是10月末的一个下午,三点许,天气半阴。他穿上晨晨亲手打的毛衣,西装有些脏,也有些皱,可是没有心思去洗,把所有的行李装在两个大包里,突然觉得自己带的钱太少了,万一在外面一时半会找不到工作或者有个疾病那不就完了吗?他到邻居家去借钱,但是邻居知道他出去打工,怕有去无回,都不愿借。想找自家人借,又懒得看家人的眼色,长叹一声,自己提着行李就走了。花了二元钱,到了长途qì chē站。
到武汉的车票是二十八元,花去他全部xiàn jīn的五分之一,他觉得手里这张票沉甸甸的。一回头,看到一位同乡带儿子,一问他们是到粤北投奔亲戚的,就约定一起做个伴,心里踏实些。晚上在车站旁边找了个廉价宾馆,花八元钱找张床位住下。一夜思前想后,
第二天从长途站出发的时候,是早晨五点,天还没有亮,冷飕飕的。看着黑沉沉的窗外,他心里感到茫然、无助,可是他知道已经回不去了,他抱着不回头的悲壮决心。的确,天下之大,已经没有他可以安居的地方了,只有豁出去一搏了。
天渐渐亮了,但还是阴沉沉的,同车的人纷纷拿出包子、茶叶蛋、饼干来吃,他舍不得钱,什么也没买,肚子饿得难受,扭头看窗外的风景。大约过了四个小时,平原过了,逐渐有了丘陵、山地。这车是一辆旧的大巴车,一路喘着,努力赶路,上午十点到了大别山下,车累坏了,不肯走了。不管师傅怎么敲打,这车坚决不走了。大家都焦急地等待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又不敢离开,怕车子突然修好走了。中午实在饿了,他在路边卖烤红薯的摊子上,买了两个红薯,连吞带咽地吃了。
就这么熬着,好容易等到傍晚,才来了另外一辆车,两辆车的人并在一起,不要说座位,站着都紧张。晚上,行驶在黢黑的山间,道路蜿蜒曲折,人人昏昏欲睡。尽管他把厚衣服都穿上了,寒冷的山风还是一个劲地往怀里钻,肚子又饿,他和同乡的儿子紧紧挨在一起,蹲在靠车门的地板上。长夜漫漫,时醒时睡,不知道如何熬过了晚上。
早晨四点钟,到了汉口,宽阔的道路上,路灯有些昏黄。在傅家坡长途qì chē站下了车,他有些兴奋,终于来到武汉了,这是迄今为止他一生到过的最大城市了。然后,就到武昌火车站排队,排了半天队,腿都麻了,十一点多钟,xìng yùn地买到了去广州的票,票价六十五元。
他们就在外面广场坐着等车,同伴爷俩买了五元钱一份的盒饭,掀开盖,热气腾腾,香气扑鼻。他舍不得买,借故出去转转,买了两个冷包子,没有吃饱。偷眼看到旁边有对夫妻买了两个盒饭,吃了一半,不吃了,丢在地上,他四顾没人注意自己,飞快地捡起盒饭,狼吞虎咽地全吃光了,里面有两块肥肉,真香啊。他回到同伴身边的时候,人精神多了。这个时候生存是首位的,他顾不上尊严了。
下午一点钟上了火车,车上人真的很多。到了湖南境内,更是人多,车里没有办法下脚,厕所也去不了,只能憋着,有人实在憋不住,就尿在裤裆了,顺着裤脚往下流。过衡阳已经是夜半时分了,很多人睡着了,有的人没有座位,站着就睡了。朦胧间,有十来个人上了车,这些人大模大样地掏挨个掏大家的腰包,睡着的没有知觉,醒来的人也不敢吱声。刚毅既害怕又愤怒,好在自己那点可怜的xiàn jīn藏在大包里,放在行李架上了。刚毅想,如果他们动他的大包,他就拼了!好容易这帮人走了,大家又睡了。凌晨三点,同伴爷俩和他打个招呼,在韶关下了车,他就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早晨六点到了广州,他很快找到小巴士,花了他宝贵的二十元钱,现在他只有二十二元钱了。听着耳边难懂的粤语,他只能紧张地抱紧自己的旅行包,大约两个小时就到了南海县大沥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