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刘刚毅回到宿舍,极度激动,觉得自己要休克了。他觉得再也没有退路了,只能走了。可是下一步怎么办呢?心里忐忑不安:现在不管怎么说,每月还有百十块钱的工资,一脚踏出去,那可什么保障也没有了。在平静的校园呆长了,对市场经济有本能的恐惧,他耳闻目睹市场经济竞争残酷,吃不上饭的人大有人在。夜深了,屋里很热,他把小床搬到外面,校园里静无人声,只有秋虫的鸣叫。他躺在床上,眼望满天繁星,心里一遍遍地问自己:天啊,为什么要这么折磨我,我只想一家三口在一起过平安的日子,有什么过错呢?突然之间,祸从天降,背井离乡,一个人苦熬,没想到晨晨也没有了,怎么也挽回不了啦,家就这样塌了半边。我的责任更重了,要照顾好芹儿。可是,我现在连工作也干不成了,还要受人耻笑,难道此生再没有出头之日了吗?我就这么困顿终生了吗?
早晨起床后,自己心中茫然,学校没有人敢搭理他,他也不好意思在去上课,磨蹭到十一点,他推上自己的破自行车,车后带上那个破旧的行李包,装上自己的衣服、书籍,锁shàng mén。只有黄妈妈和他打了个招呼,其他老师和家属远远看着他不做声,他心里希望有人拦住他,挽留他,甚至骂他,他可以找个理由留下来。但是人家就好象没有他这个人,对他视而不见,他只得慢慢地往县城方向骑了。
回家后,妈妈去姐姐家了。他看到屋里很脏,忙着收拾房间,然后把孩子的换下来的衣服洗掉,愣愣地坐在院里等孩子回来。孩子放学背着大书包回家,远远看到他来,一下高兴起来,亲热地偎着他。他想和孩子说说话,一张口泪水就要留下来,连忙转过头去。爷俩孤孤单单的,没人照料。他下了锅面条,爷俩吃了。
晚上,他心事重重,早早哄孩子睡了。屋里热,他辗转难眠,天上乌云滚滚,雷声隆隆,他心情激荡。孩子已经知道妈妈去世了,想妈妈,又怕他难过,不敢说。睡梦中,还在叫:“妈妈,妈妈,你什么时候回来啊?你不要芹儿了吗?”他哄着孩子,心里难受的很。爷俩依偎着,孩子睡觉都要抱着。
“没妈的孩子象根草”,孩子从妈妈的心头肉一下成了弃儿,无人理睬,刚毅想着就痛心。刚毅也经常做家务,晨晨在的时候,从来不让他做家务,他想做个补偿,里里外外都收拾的干干净净。民间风俗,丧事要过几个“七”。“逢七”他就去晨晨的坟上去,“五七”是个大日子,亲戚邻居都来了,他在坟上哭的天昏地暗,人人见了落泪。
刚毅一直不提上班,爸妈渐渐知道了事情的由来,越发的愁苦,整天唉声叹气。哥哥回来家,沉默了半天,劝他还是认个错,怎么也不能丢了饭碗。他说:“我不是不想教书,是人家不给我教了,我想出去打工。”哥哥火了:“你说的轻巧,你一个人出去了,爸妈谁养活,都丢给我吗!你女儿谁带?”刚毅也生气了:“你从来想过我的处境吗,我愿意去给人下跪,可是有用吗人家要置我于死地!别人家的哥哥都在帮弟弟mèi mèi挡风挡雨,你是个哥哥,整天不思进取,到处找酒喝,你为家里做过什么,为我做过什么?”兄弟俩不欢而散。
刚毅整夜的睡不着觉,思想反复斗争,难以取舍。
这事很快在教育系统传开了,大家越传越离奇,都说学校要开除他,把他说的很惨,有同情的,也有幸灾乐祸的。他的一个师范同学在当地中学教书,听到传言特意骑车赶几十里的路来他家,好心地告诉他:乡教育组要将他开除,文已经拟好了!同学下午有课,饭也没吃就走了。这消息虽然在意料之中,还是把他击倒了,终于毫无退路了!怎么算,他也不够开除的啊!他去想找人,但是抹不开情面,也缺乏人缘关系。想走,可是舍不得这个家,孩子、父母亲,亲人能在一起多好啊!
他失魂落魄,就这么一天天在家煎熬,身体也跨下来,他怀疑自己有乙肝,在县医院一检查,说他转氨酶高,就是乙肝。他慌了,出了医院就在附近的药店买了些廉价的药吃。这又阻止了他的外出打工,他怕自己在外面发病,无人救治。这段时间,光组长和曲校长耳朵都支着,时刻在探听他的消息,知道他的近况,都在心里冷笑,安心等着他shàng mén屈膝求饶,再好好折腾他。
刚毅在家工资领不到,家里又没有积蓄,渐渐手头有些紧,但还是咬牙每月给妈妈50元钱生活费,自己的生活费减到了极限,一只牙刷用了半年了,只剩下一半的毛,也舍不得换新的。这辈子从懂事起,他从来不愿让家人着难,当初上师范学校就是不想让家里多花钱。
爸妈心里不顺,见他都黑着脸,姐姐、哥哥也不愿回来难受,这个家本来收入不高,刚毅又没了工资收入,成了家里的负担,日子越发艰难。刚毅感觉到家人对他的不耐烦态度,他装着不在意,他的感情深处是对亲人和家乡的深深依恋。
刚毅觉得肝病越来越严重,有天想到市里医院去看肝病,手头没有钱,就去小作坊找爸爸借钱。县里财政紧张,教师的公费医疗制度只是个摆设,医药费多年无法报销,教师生病只能靠自己了。爸爸的钱挣得也不容易,他叹了半天气,好不容易拿了二十元钱给他。他看出爸爸的不愿意,有些生气,结婚后他从来没有向爸爸借过钱,倒是哥哥一拿就是百儿八十的。他把钱偷偷地放在爸爸的床上,没有吃饭就走了。
回到家,已经下午一点多了。妈妈年龄大了,还有地里活要干,胃不好,心里也烦,平时做饭也是将就,连个素菜也没有,还不按时。这天中午,她从地里刚回来,还没有做饭,芹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饿得哭叫不止,刚毅就说:“妈妈你做饭要按时,别让孩子饥一顿饱一顿的,最好炒个素菜。”妈妈对他一肚子气,没好气地说:“你要吃好的,你带芹儿下饭店吃肉吃鱼去!家里没钱,哪来菜吃?”刚毅觉得满腹委屈,背过脸,泪水一下掉下来。外人欺负自己,工作有了问题,拿不到工资,这已经够痛苦了,连自己的妈妈都不能体谅自己,挖苦自己没钱,下不起饭店,这么势利,这个家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呢?对亲情的绝望瞬间一下击破了他对家人、家乡、人生的所有留恋,他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他终于下了决心:不能再这样苟延残喘地活下去,不能再呆在这伤心的故乡!公职已经没有了,亲情也不存在了!出去吧,死也要死在外面!